宮人們手提著一個個外罩黃雲龍套的大提盒進來，然後從那大提盒中取出一樣樣菜品。
    殷涉雖為太子，但是他素來節儉，衣食住行都不喜奢靡，按太子的品級，一頓正膳應為四十八道菜，可是到殷涉這裏就減成了二十四道菜，這裏還加上了主食、點心和湯品。比如今天的二十道菜是：
    一道牛乳煨雞、一道黃雀蝦圓、一道白鯗櫻桃肉、一道羊肚羹、一道鱔絲羹、一道湯鰻、一道鹿脯、一道芙蓉蛋、一道雞油炒鬆仁、一道芋煨白菜、一道煨新菱、一道玉蘭片、一道珍珠菜、一道糟龍須筍、一道栗炒銀杏、一道芽筍湯，點心是一道杏酪豆腐、一道乳酥拌紅果、一碟薄皮春繭包子、一碟鵝油酥、一碟野鴨春餅、一碟冰糖琥珀糕，再加上主食是禦田胭脂米和麻雀脯粥。
    雖然擺滿了一桌子，可是幾乎都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尋常百姓稍稍富餘些有好些菜在自個兒家裏也做得。而且這菜的分量也是殷涉吩咐過，減了也有一半的量。
    雲晏看著那些菜，想想自己從前不論是當太子還是做帝王的時候，那禦膳都是非常精細奢侈的，駝峰、熊掌、象拔這些光是外麵進貢的就有無數，禦廚們還挖空了心思弄些花樣，他雖不像滕太後那樣要求諸多，可他味覺靈敏，對食物要求就是一定要鮮，但凡有一點差錯都吃得出來，而這一點也是禦廚們不敢糊弄他的原因，況且，很多時候，東西還沒到他口中，他身邊的隨侍就已經吃出來好歹了。
    ……比起來，殷涉這個太子，真是太……節儉了。節儉得都不像是個一國太子了。
    等所有人都撤下以後，殷涉對雲晏說：“坐吧。”
    雲晏也很習慣地坐了下來——殷涉在宮中的時候，他們都是一起用膳的，當然，雲晏這個隨侍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替太子試菜，隻是隻有兩個人在屋裏，外麵的人不知道他這試菜是坐在這裏和太子一起完完整整地吃完了一頓飯的。
    不過剛開始的時候，雲晏也是不習慣的，倒不是和太子一起用飯這件事，雲晏根本就沒有什麼不適應的，他不習慣的是殷涉吃的幾乎都是素菜，葷的也就是一點味道清淡的河鮮海鮮，還都是蒸出來的那種。後來殷涉也看出來了，給廚房下了令，這太子的飯桌上才多了那麼多的葷腥。
    殷涉盛了一小碗鱔絲羹放到雲晏麵前，雲晏端起來，用湯匙舀著吃了一口，然後眉頭皺了下，放下碗便不吃了。
    殷涉一直看著他，見狀便問：“不好吃？”
    “也不是不好吃，就是不如我從前吃過的好吃。”雲晏回道：“這裏麵少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就是胡椒磨成的粉，加了那個會更好吃。”
    胡椒是番外之物，本土數量著實有限，因為太過珍貴，民間大多用來做藥材來泡酒，但是宮廷自然不同，自從發現胡椒入菜的美味，滕太後那時就專門讓人去番外去弄這些異域香料，而在前朝的時候，這些異域的調料大多是供給滕太後和徽帝，其他宮中主子也是偶爾分一杯羹而已。
    殷涉聽了，點頭：“你覺得好，和廚房那邊吩咐一聲就好，他們會照辦。”
    雲晏本來眼睛一亮，後想了想，說：“不會太興師動眾嗎？”
    “不過小事爾。”殷涉又說：“你有任何需求都可同他們說，便說是我的意思。”
    “……嗯。”
    雲晏覺得殷涉對自己是真好，可是前兩天又因為一個筆山把自己給罰了，雖然是自己要給人頂罪，但殷涉說罰就罰也顯得太無情……這好一陣歹一陣，真讓人看不清……
    殷涉把剔了骨的鰻魚肉放到他碗裏，一邊道：“這是父皇賞賜的貢鰻，你嚐嚐。”
    “是南湃的貢鰻？”
    “嗯。”
    雲晏吃了，“真鮮。”和記憶裏一樣的濃鮮肥美，燉足了火候，吃進嘴裏像是要化了一般。
    “你喜歡的話，明日我再問父皇要兩尾來。”
    “算了，這貢鰻養著活不長的，現在吃的還是鮮的，等明日再看，就算還活著也是半死不活了，味道也差上許多，倒不如就現在嚐個鮮，點到為止就好。”
    殷涉聽了，點頭：“貢鰻一年隻上貢一次，隻能等明年了。”
    雲晏心想，明年他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南湃那麼偏遠，隻因生產貢鰻而有名，他如果不在宮裏，想要吃難道還得往南湃跑一趟不成？
    殷涉見雲晏默默吃飯，又說：“明日我要出宮幾日，少則七八天，多則半個月才回來。你老老實實待在紫微宮裏，不許私自外出。”
    “出去一會兒也不行嗎？”雲晏還想著找時間去地牢看國師呢。
    “不行。”殷涉道：“等我回宮再說。”
    雲晏把那碗杏酪豆腐都要給攪拌成漿了，殷涉也看出他的小心思，說：“我會讓人看著你，乖乖等我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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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是先皇後所出，是陛下的嫡長子，也最受陛下的器重。二皇子住在清衡宮，早於五年前婚配，如今也有了二子一女，因他事辦得好，在陛下麵前也很受寵。三皇子早在府中的時候就過世了，不值一提，而四皇子是貴妃娘娘所出，貴妃如今在後宮一人獨大，四皇子也子憑母貴，頗得陛下青睞……”
    說話的這個人並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點瓊軒不小心打碎了筆山被雲晏李代桃僵的灑掃宮人，名喚於多，在宮中當差了幾年，卻因為不懂奉承，做事也粗苯些，就一直隻當個灑掃宮人。他自從那次以後，對雲晏感激涕零，把雲晏當做恩人看待，他也是整個紫微宮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向雲晏示好的人。
    殷涉出宮以後，雲晏一個人也無聊，就找他說話，順便探聽一些宮中的消息。
    雲晏摸著下巴：“有一件事我很奇怪，太子殿下比二皇子還要年長，怎麼殿下到如今都沒有婚配？連個房裏人都沒有啊？”
    “這個……”於多欲言又止：“殿下之事，無人敢議論的……”
    雲晏搖頭：“明麵上當然不議論，我就不信私下也沒人說的，不然宮中的那些流言都是誰傳的？”
    於多忙擺手：“不是的，太子殿下之事，陛下親口下令過，不準人議論的，如果被發現，就要……被剜目割舌去耳，然後丟出宮的……”
    雲晏咋舌：“這麼……嚴重嗎？”
    於多重重點頭：“是的，更何況我們都是在紫微宮中伺候的，別說被殿下發現，就是被唐奉禦知道，都是了不得的事……原先同我差不多時間進宮的一個姓常的宮人，就是因為這件事，被唐奉禦丟到掌罰那裏，再也沒有回來的……”
    看這於多還沒說什麼就已經嚇得那樣，雲晏也知道從他這裏問不出什麼了。
    “我看紫微宮中幾乎都是男子，別說年輕女官，連老嬤嬤都屈指可數，這……不會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吧？”
    “這個，隻聽唐奉禦說，從前有些女官不守規矩，冒犯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把那些女官都撤了，隻剩下幾個從府中就跟過來的老嬤嬤……”
    不守規矩……冒犯……
    雲晏知道殷涉這個人，向來不動如山，那些嬌滴滴的女官還能把他怎麼樣嗎……
    雲晏還想問些什麼，就聽到由遠及近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
    “雲晏！！！”
    這聲音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人了。
    於多立刻站直身子，對著唐奉禦行禮，雲晏慢吞吞地起身——
    “唐奉禦，找我何事？”
    唐奉禦看著懶洋洋的雲晏，真是怎麼看怎麼紮眼——他原本以為經過上次的事，雲晏在紫微宮中的地位不再，被太子殿下給冷落了，就可以任自己拿捏了，卻不想上次太子殿下罰過他以後，就好像沒事發生一般，雲晏仍舊在點瓊軒裏伺候，也仍舊享有太子給他的特權。此次太子離宮之前，還交代過他看好雲晏……
    唐奉禦清了清嗓子，說：“明宸宮有請。”
    “明宸宮？”雲晏愣了下：“是……貴妃娘娘嗎？”
    “明宸宮還能是哪位主子？”唐奉禦道：“快收拾一下，跟我出去，外麵的人等著呢。”
    雲晏抿唇：“殿下……不是說不讓我出去嗎？”
    “殿下是不讓你私自出去，現在是宮裏的主子找你去問話，你敢不去？”
    “……好吧。”
    雲晏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明宸宮的貴妃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怎麼突然要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