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熙沉默著，向前邁了一步。
    渾身的力氣盡數散去，他幾乎是跌進江曜的懷裏怎麼也起不了身，外表漸漸恢複正常時江子熙也沒出息的哭起來，淚水噼裏啪啦往下落，江曜從未見過他哭得這麼凶。
    積壓了無數個日夜的委屈讓人泣不成聲，哭聲和遠處祝涼苟延殘喘的痛苦喊聲交雜在一起，不知何時烏雲散開，陽光打成一束，卻落在兩人身側。
    “為人兩世…”江子熙哽咽著開口，一字一句似是要把魔神的心紮碎般顫抖著吐出，“我卻…一直不配為人。”
    “大人…我從未想過要害人，謾罵也好毆打也罷，我都、都挺過來了。”這人泣不成聲，淚水打濕了江曜肩膀上的衣服，“老先生也是琛哥也是，都是好人，我、”
    江子熙把頭埋在江曜的懷裏，聲音抽哽著，“我明明沒做錯什麼的…”
    …是我錯了。
    江曜摟緊懷裏的人表情卻陰沉得可怕，自從江子熙離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後悔，每天都在後悔讓江子熙離開自己的身邊。
    今天便更加後悔，後悔到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才好，甚至連撫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讓他心灰意冷躲去人間的是自己，沒保護好他讓他再入輪回的是自己，讓他麵對今日之景也是自己。
    如何能配稱為一聲“神”？
    江子熙之前對他說，大人，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最開始的開始卻是理應怪他，江曜深知這個事實，懷裏那孩子的哭聲竟讓他這個神也覺得疼痛。
    是來自神魂深處的痛苦，江曜明白，這便是人類常說的心痛。
    “子熙…是我對不…”
    “大人。”那人開口，手緊緊攥著江曜的袖子打斷他，“我們回家吧。”
    江子熙站起來使勁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的時候眼尾都是紅的，他彎腰去拉江曜的手神情很是低落，聲音也啞啞的，“我不喜歡，這個人間了。”
    聽著這話的江曜狠命咬著後槽牙，他恨不得現在就一把火徹底毀了這狗屁人間給江子熙報仇，可那孩子拚命壓抑的哭聲又讓人不得不先冷靜下來去哄，江曜垂眼握住他的手，“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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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後已經過了數天，江子熙回來後幾乎不怎麼說話，每天鬱鬱沉沉的，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
    江曜便成日裏陪著他，事情都丟給安落去做。
    難得安落不聲不響的都接下來了，事實上那天發生了什麼他守在門處卻也大概了解一二，江子熙那句話，屬實讓人震驚。
    卻也蠻心疼的，安落接著兩人回來的時候眼淚就吧嗒吧嗒掉，要不是江曜在旁邊看著他就要伸手去抱抱安慰了。
    “蕭…那個半魔還沒醒過來。”安落在大殿外守了半天才等到魔神出來，他盡量壓低聲音直到門關上，“剛入魔不久，屬下當時也是心急了。”
    江曜皺了下眉頭，對哦，還有這麼一個人。
    “死不了就行。”
    “死不了的。”安落偷摸抬眼看著這尊大神的眼色小心翼翼開口，“少…少主子是否心魔未除？這些天幾乎都聽不見少主子說話了。”
    江曜皺著眉，長歎一聲，“本王都快分不清那是心魔還是怨恨了，那天到底是除了，但可能除的不僅僅是心魔吧…”
    他說的這話兩人心裏都明白，除的怕不僅僅是心魔，恐怕連對人間最後的一絲執念也抹殺了。
    執念難除，若去，便是要承受連根拔起的痛苦。
    那天舒雅臨死前的話怕是要給江子熙帶來無法磨滅的痛苦，“他之前不讓本王出手說是要靠自己，本王想過他或許會傷心，卻沒想到傷心至此。”
    “少主子其實也下了心裏準備的。”聲音很輕，安落側頭看著緊閉的大門滿臉擔憂，“沒成想，這準備的不夠充足，話說回來屬下都沒想到他們會說出那種話來…”
    江曜開始頭疼，堂堂魔神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滿臉絕望。
    “本王後悔了，本王就應該手起刀落直接宰了她，幹嘛留張嘴呢？”
    屋外兩人麵對麵抱頭苦惱，屋內江子熙卻慢慢睜開眼睛起身。
    睡不著。
    他垂眸看著恢複如初的身子抿了抿唇，不疼了，心裏也沒有那種宛如巨石壓著的窒息感，這是心魔已去的樣子。
    說起來，那到底是對人間的留戀呢，還是單純的恨舒雅和祝涼呢，他也說不清楚。
    隻不過如今舒雅祝涼兩人肉身已死，魂魄被江曜束縛在黃泉底受永世折磨，這身上的斑駁傷痕確實是該散了的。
    可是為什麼…
    江子熙揉了揉發悶的胸口眼睛開始不爭氣的冒淚花，他討厭那個女人最後對自己說的話，也討厭臨走前自己說的那句我不喜歡人間了，更討厭當初那個鬧脾氣跑去人間的自己，總之，這些都讓他心口悶得發痛。
    他原以為人間是救贖，卻沒成想兜兜轉轉身邊還是隻有那位大人，兩世為人，最後卻當真孑然一身。
    舒雅最後還說著那些已經說了無數次的話，那個瞬間江子熙突然明白了，無論自己怎麼掙紮努力到頭來不過還是活的狼狽，他身為魔族，卻一直想證明自己的人類之身。
    這不是講笑話麼，舒雅那麼想，倒也對。
    江子熙抱著膝蓋悶悶地輕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止不住，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顫動著，心魔解除後一夜之間長長的發絲有些淩亂，江子熙抖著唇瓣，喚著那個人，“…大人。”
    他隻有大人了，而原本，也隻有大人。
    江曜雖是暴戾衝動卻也對江子熙的事情足夠仔細，他明白自己對那孩子來說現在是板上釘釘的唯一，說實話，江曜也覺著這樣挺卑鄙的。
    話音剛落，江子熙有些微涼的手掌便被人握住，溫度暖融融的，從指尖一點點漫開。“我在呢。”聲音低沉微啞，氣息落在江子熙的頸窩處。
    本就是作惡多端的魔神，卑鄙便卑鄙吧，雖然這個過程當真不是他想要的那般，他怎麼會舍得讓江子熙受這種委屈。
    不過……
    江曜抬手揉了揉那孩子的頭頂，重複了一遍。
    “我在呢，子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