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飲鴆自盡。他至死都還懷抱著他的琴。
    縱使無法觸碰，李清歡也想替他看一眼暝音。
    因為這是李誠一生的執念。
    李清歡抓住袖子狠狠揉了把眼睛，旋即露出一張八麵玲瓏的笑臉來。母妃楊檸含冤氣絕之後，李清歡就很少哭過了。待李誠也離開了他，他便徹底不知道什麼是“哭”字。許多年來，他左右逢源，見人便說人話，見鬼便說鬼話。他讓眾皇子皆對他放下了防備，他討得了周圍人的歡心，他成了聖上需要的賢王的模樣，他卻沒有一刻是真正自在過的。
    生在帝王家，萬事不由己。
    是命，他認。
    李清歡佇立在司桐琴舍門前，整理了一番適才因心口疼痛而被自己揪得皺皺巴巴的衣服。隨後，他抬手輕叩了下門。
    門外等候許久，無人來應。
    李清歡將手作拳狀，舉起又敲了兩下。
    依然等候許久，無人來應。
    李清歡再敲了兩下門，取出衣襟裏的帖子從門縫裏塞了進去。放聲道，“晚輩呈簡軻簡先生帖，前來拜訪先生。以往多有打擾，是晚輩不識禮數，還請先生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又恭候多時，木門方緩緩被人自裏麵拉了開。
    李清歡連忙躬身行禮道，“晚輩見過先生。”他行禮畢，站直身子，頓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眼前的男子，不正是那日揮筆在牆壁作畫的人。細看他，卻比那日消瘦不少，眉宇間也失去了幾分靈氣。
    曇蜉聲音冰冷，使人聽之疑似身處數九寒天。他漠然道，“你是何人？尋我何事？”
    李清歡惶惶後退了幾步，佯裝鎮定，又參手在胸前衝他行了一禮，道，“晚輩李清歡，有簡先生帖子呈上。晚輩素聞先生琴音絕妙，故特來拜訪先生，期求先生能為我撫琴彈奏一曲，以了我平生之夙願。”
    “你既有簡先生的名帖，且先進來說話。”曇蜉麵無表情，依舊冷聲冷語。
    “多謝先生。”李清歡再行了一禮。
    曇蜉置若罔聞，轉身便往裏堂走去。
    李清歡關了木門。他跟在曇蜉身後，暗戳戳打量著他。長發鬆散，發色毫無光澤可言。手臂垂於身體兩側，手亦蒼白，軟綿無力。李清歡暗自思忖，不足半月，他怎麼變得如此虛弱。忽又想起那日在巷中之事，心有餘悸。便放慢下腳步，與他之間留出餘地，以備不時之需。
    “坐。”曇蜉說畢，自己先在裏堂東麵的椅子上坐了下。
    李清歡立在門口，轉動眼珠稍稍觀察了觀察正堂。正中兩把圈椅被一方精致雕花高腳茶幾隔開，左右各一。茶幾上方高懸有一塊匾額，題字：不複堂。不複堂東西兩麵，兩雙高背椅對望。每雙椅子亦用了矮腳茶幾間隔，這裏的茶幾便就簡陋了許多，色澤暗沉，木質普通。
    “坐。”曇蜉又道了一遍。語氣輕薄，疑似不悅。但從他的臉上卻全然看不出他的情緒。
    李清歡亦心中不甚痛快，表麵佯裝安然，往西麵的高背椅子上坐下身。他方坐定，就有侍童端來茶水和糕點。那侍童動作僵硬，好似機關造物一般。雖有一張孩童的麵孔，卻無半分孩童的稚氣，甚至眼睛裏比曇蜉還顯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