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突然眼角湧出淚花，神色裏盡是仰慕與渴望。他道，“司桐黃昏時分撫琴，便是連夕陽也留戀他的琴音，遲遲不願落山。暝音，是黃昏之曲，是司桐的長琴。逸弟弟，我若能有幸彈得暝音，不，哪怕我聽得暝音一曲，此生也就無憾了。”
    李清歡那時年紀太小，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他舉起手中的彈弓問道，“便換做你今後再也不能玩彈弓，你也覺無憾？”
    李誠目光無比堅定，道，“無憾。”
    “那換做你以後不許再吃八寶湯圓，你也覺無憾？”
    “無憾。”
    “再換做你從此不許喜歡陳家的瓊璐姐姐，你也覺無憾？”
    “無…李逸！你再胡言亂語，當心我用彈弓打你腦袋！”
    回憶孩提往事，曆曆在目。李清歡不自禁笑了。
    少頃，卻莫名一股悲涼之感湧上心頭。
    從小身邊人都道李清歡沒心沒肺，唯有李誠知道他其實一開始是有心有肺的，隻不過他的心肺隨著檸妃的辭世一並歸落了九泉。所有人都道李清歡胸無大誌，唯獨李誠知道他並非一開始就遊手好閑，隻不過他是習慣並擅長了借以放蕩不羈來護自己一個周全。李誠是李清歡眼前的明鏡，但李清歡從來不是李誠身後的影子。所以李清歡能順順當當活到現下，甚至還能活的更長久一些，而李誠的一生卻永遠停留在了及冠之年。
    李誠，字清莊，乃是當今聖上寵妃葉華寧的兒子。他原本才該是賢王——德才兼備，尊賢使能之王。
    哪知卻繁華一夜落盡。
    左相葉晗私下裏籠絡逆臣暗通前朝餘孽賊子意圖謀反，聖上安插在葉府的暗影拚死將書信送至皇城，卻因失血過多，死在大殿之外。
    那封沾滿血的信函是由李清歡親手交給聖上的。
    李清歡將信呈遞給聖上時，聖上已猜到了內容。他隻淡然對呂公公揮手，道了句“去動手吧”。
    李清歡端立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呂公公行禮退身離開禦書房後，聖上坐在禦案前盯著那封被血染的髒亂不堪的信函出神許久。
    李清歡一動也不曾動，直站到月上枝梢，入夜極深。
    聖上忽然輕聲喚了聲“清歡”，又再輕聲喚了聲“逸兒”，命李清歡緊挨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他抬手想去撫李清歡的頭發，猶豫了片刻，卻是將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聖上道，逸兒，他日見得你清莊哥哥，你不可以哭。就像當年檸妃咽氣時你無動於衷一樣，不可以哭。
    聖上道，逸兒，生在帝王家，萬事不由己。
    聖上道，今夜之後你就是賢王。逸兒，你與朕記住，朕要的不是一個鋒芒畢露的兒臣李清歡，朕寧可朕的賢王一生碌碌無為不成氣候。
    聖上道，逸兒，朕可能信得過你？朕的江山可能信得過你？
    李清歡沒有立即給出聖上一個明確的答複，隻是匍身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頭。
    次日，聖旨下到永安宮。
    聖曰：葉晗謀反，罪不可赦，滿門抄斬。永安宮以同謀罪論處。欽賜貴妃葉華寧白綾三尺，李清莊毒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