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音作歌,曇花尋路 第三回、問琴|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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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山中朽木所幻化,沒有人的靈氣也自然。”曇蜉看出了李清歡的疑惑,解釋道。“用茶。”
李清歡與他對視上,隻覺脊背陣陣發涼。他端起茶水泯了口,隨即便將茶碗放回在茶幾上,再不願觸碰。這茶水苦的厲害。李清歡幼時誤喝了浸泡過一整晚苦丁的水,他原以為那該是他這輩子喝過最苦的東西,不成想現下的這碗茶竟更苦。唇齒之間,苦味彌散,一時舌喉俱麻木。李清歡麵露惱怒,用手巾來回擦拭了好幾下嘴角。倏而,又下意識作速將手巾收了起來,勾起一抹笑意,輕車熟路恭維道,“先生此茶甚好。”
曇蜉細致入微觀察著李清歡的一舉一動。他眉頭微皺,將視線移至了別處。李清歡撒謊成癮,這個人的心思非是他現下的修為所能輕易看穿的。
“你…”
幾乎同時的,李清歡恭敬道,“晚輩還未請教先生如何稱呼。”
“曇蜉。”
李清歡又問道,“敢請教先生的名諱是哪兩個字。”
“曇花一現,蜉蝣晝夜。”
李清歡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兩個字。”頓了頓,他起身參禮道,“晚輩拜訪先生,不奢求其他,隻願先生能為我撫琴一曲。”
曇蜉問道,“你想要我為你彈奏哪首曲子?”
李清歡也不遷就,直截了當道,“晚輩懇請先生撫暝音彈奏一曲《天女散花》。”
曇蜉略思一二,道,“彈奏《天女散花》可以,撫暝音,不成。”
李清歡直言道,“晚輩便是特意為暝音而來,先生說不成,可有何說法?”
曇蜉麵色不變,解釋道,“暝音乃上仙拾方之物。上仙沉睡了千年,暝音亦沉寂了千年。非是我不撫琴,若非上仙親啟,無人能奏響暝音一聲。”
李清歡輕浮一笑,道,“可晚輩聽到的說辭卻與先生所言甚是有出入。傳言上古時候司桐先生以撫暝音聞名天下。天下人識得琴師司桐,不知拾方。”
曇蜉驟然色變,厲聲道,“公子的要求曇蜉無能為力,公子請回吧。”
李清歡聞言,慌了神情,連忙再行了一禮。“請先生寬恕晚輩的無禮。晚輩誠心懇請先生撫琴,望先生成全。”
曇蜉不予理會,道了句“並蒂,送客。”便起身拂袖出了不複堂。
李清歡見狀,愈發手足無措。他繞開並蒂童子,追將出去。大聲喊道,“晚輩誠心求琴,望先生莫要趕晚輩走!”
曇蜉不做聲,徑直往後院走了去。
李清歡一時無主,又被那小童催趕了幾次。他心中怒氣橫生,低聲斥了並蒂一句“滾開!”。
並蒂吃此一嗬斥,遲疑著稍稍後退了幾步。
李清歡便正對著不複堂跪下了身。
並蒂雖然行動不若適才那端茶侍童般的僵硬,但也全無表情,隻繃著一張臉,宛若活死人。他語氣平和,一字一頓慢吞吞道,“你如此脅迫主人沒有用。烏澈曾在這裏跪了五十年,五十年間主人不聞不問。你這凡夫俗子,可也能像他一樣跪求主人五十年?你請回吧,莫要在此自討苦吃。”
李清歡低垂下腦袋,軟了聲音,道,“倘若我的命還有五十年之久,我也能跪得來。煩請小兄弟轉告你家主人,李清歡隻為成全一個人的心願,望先生不吝撫琴。”
“我家主人聽不到了。”
“什麼?”李清歡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的。
並蒂麵容平靜,眸子裏卻盡然是思念的情。“我家主人聽不到了。”
他反複念叨著這句話,依舊慢吞吞的。走近不複堂門前的朱漆梁柱,倚身上去,幻化成了盤踞在柱壁上的並蒂蓮花中的另一枝。
李清歡依然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又見他附身梁柱上去,怔了一怔。
當午日明,碧空如洗。
他的影子可憐巴巴縮成一團,緊緊依偎在膝下。
許多年前李清歡也似影子這般,將瘦弱的身子抱緊成一團蜷縮在自己的寢宮裏。那時候分明全身都在發燙,整個人好似被熊熊火焰包圍,他卻隻能感覺到冷,冷的上下排牙齒在不住的打架,冷的他瑟瑟發抖。他不敢去請來禦醫為自己診治,他不敢聲張,皇宮人多耳雜,他不能被人發現自己淋雨為檸妃守靈三夜的事情,尤其不能被聖上知曉。
高燒久久退不下去,他頭痛欲裂,眼眶欲崩,手也似千萬針在紮。他死死咬住下唇,咬出了血,便就吞咽下肚。
他不能出聲,他必須要捱到天明,沐浴更衣,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去到國子監讀書習字。他必須要像平常一樣,遲到挨訓,然後在太傅的連連歎氣中嬉笑著在自己的書案前坐定。
太傅一向嚴於治學,卻也早在他這裏摒棄了自己固有的原則。他從來背不過書,太傅已經懶得罰他去沒日沒夜的抄書。他從來寫不好字,太傅已經懶得再用戒尺打他的手掌心。他從來說話放肆口無遮攔,太傅已經懶得再與他多費言語。
他不能難過,他與太子說笑,他與諸位皇兄打鬧,他要像個沒事人一樣安然度日。
他不能哭,聖上不允許他哭。
那逝去的檸妃,不過是聖上後宮中不受寵的一個妃子。
那逝去的檸妃,不過是因行為不端而被皇後懲戒的一個棄妃。
那檸妃,與他李清歡又有什麼關係。
那檸妃…
說到底,她不過是李清歡的母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