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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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若歸提燈站在人潮中,今日冬至,外麵下了薄薄一層細雪。他消息來的很快,晏安剛入京城就有人來通報。
對方毋庸置疑是奔自己而來的,隻可惜遊若歸理由還沒編好,所以就提著燈出來逛一圈。
逛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在腦子裏的謊差不多編圓了的時候,就拔腿往晏安府邸走。
等到了他那,手中燈芯都快燃盡了,昏昏暗暗的一小撮光,即便這樣還是照出了那人的身形。
“晏安。”
他咧開嘴就笑,快步走到晏安麵前。那人肩上落了雪,零零星星的一片。
要說的話早在肚子裏顛來倒去念了很多遍,熟的不能再熟,張口便來:“我——”
對方肩上細雪忽而飄進自己嘴裏,遊若歸怔愣地被晏安擁入懷裏。他接連眨了幾下眼,這才反應過來。
心想編的那些話也沒用了,也就乖乖的將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冰天雪地間也能汲取些許溫暖。
“太傅。”
搭在自己脖頸間的手驟然一僵。
遊若歸睜眼,從他懷中起身,看向晏安的眼中帶有血絲。遊若歸明白這人是連夜趕回來的,也是在下一秒,他以一種近乎撕咬的攻勢吻向晏安。
分開後的喘息間,正好有雪落在晏安半垂的睫毛上,過了半晌化成水珠懸在上麵。遊若歸看了不忍,又傾身將水滴吻去。
“生老病死,愛人之間總要有其中兩個一同經曆過才算完整。”他聲音細微的幾近氣聲,帶著難以掩飾的沙啞。
“他人是老相守,死同穴……而你與我所走過的,將隻有病痛與死亡。”
後退半步,他看見晏安睜忪在原地,手垂落在身側控製不住地顫抖。遊若歸探手觸上自己後頸,那裏清晰感到有東西扭動,帶著刺痛。
之前單鳴瓊千叮萬囑要在對方喝的酩酊時再下蠱,不然蠱蟲入身時一試便知。
可是沒有時間了,這人現在弦崩的比誰都緊,怎會容忍自己意識模糊半刻。
垂眼時又想起來幾年前這個少年還總喜歡喝的爛醉,不管不顧地一頭栽馬背上,那馬也無奈,就一顛一顛地跑來投靠自己。今非昔比,也是可悲。
也在這時他手中那一星點的火光也滅了,二人隻能借著遠方人家的燈火模糊的看清對方。
眼睛適應黑暗需要時間,所以現在腦內的畫麵就異常清晰起來。
他想起很多年前看著這個孩子戲耍在宮內,不知從那竄出的小蟲都能任他追上半天,多年遊蕩在附近的老貓就在一旁眯著眼瞧。
“給你,我捉到的!”
一瞬間恍惚,時光重疊,天上人間顛倒,他的眼中映出的竟是麵前這人兒時時給他捉到的那隻青蟬。
“蟬不知雪。”他喃喃出聲,不知說給誰聽。
“太傅訓我何必拐彎抹角?”遊若歸將手放下,對著黑暗中的一抹輪廓笑問。
“不,隻是字麵意思。”
對方嗓音低沉,沉到尾音最後毫無差別地融入進無邊的黑夜裏,摻雜入白雪。
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晏安抬眼看向遊若歸,猝不及防迎上了他嘴邊的笑意。
那人立在紛雪之中,僅著了一件薄衫,眼睛在一片白茫中更顯明亮。他對著晏安笑了一會,緩緩抬起手掌覆上右眼,睫毛觸在掌心一片搔癢。
“先前欠你的,我還給你。”
耳畔傳來一聲鈍響,晏安最後的意識中斷在遊若歸指尖施力的瞬間。他還有話未嘶吼出聲,還有手沒來得及伸去阻止,就已經撲倒在地。
在下一刻有石子擊向遊若歸手腕,力度之大讓他整隻胳膊麻的徹底。
遊若歸抬頭看向接住晏安的那人,右眼眼白一片血紅。
“你回來做什麼?”
對方恍若未聞地將晏安扛在自己肩膀上,推開宅邸木門踏了進去。
很不巧的是這裏很大,並且他並不認路,隻能停住。
“賀眠,我在問你話。”
遊若歸信步跟上,在賀眠身後站定,房簷另處有人影閃過。在等了很久也沒得到回答後,遊若歸終是無奈,提步給他帶路。
賀眠剛把晏安放下就扭頭往門外走,這次遊若歸長了心眼,提前別在了他麵前。
“為什麼你會回來?”
眼睛很疼,手也是麻的,他現在耐心很少。
賀眠身上像是直接裹了幾層黑布就出來了,一層層的密不透風,他也不抬頭,就將整個臉埋在布條的陰影裏,不吭不響。
“我話不問第三遍。”伸手向前,直指賀眠胸膛道:“你的回答。”
就在他指尖碰上對方胸膛的同時,他聽到了細微的哢啦一聲。
是碎裂骨骼不堪重負的脆響。
賀眠想要開口說話,又被汩汩湧出的獻血堵住了咽喉。遊若歸從一半猩紅的視野裏,看見賀眠直直墜地,湮滅了生息。
屋內燈火還是滅的,遊若歸遲緩的將燭火都一一點燃。他靠在放有最後點燃的一盞桌台旁,遙遙望著晏安。
未敢去看地上那人一眼。
他仰頭,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摻雜著寒意和腥味直入肺腑。
賀眠的傷不是剛受的,喉見噴湧出的血都帶著些黯色的,黑布沾的血也是幹了的,想說的話應該也是沒說完的。
但他不用去聽了,一目了然。
遊若歸收到的最後通牒,便是這兩個人的命。
他重重的閉上眼,眉頭擰成結。
以前總覺得那人是個小少爺,重裘擁柔肌,含著金湯匙入這人世,性格乖張些也沒有什麼,倒不如都隨他願,去遠離紛爭當個紈絝子弟。
少爺從家走之前還提著他的那個金絲鳥籠出來,狐裘的外衣隨意地披在身上,賀眠見到他時對方正在將手伸進去逗弄那隻鳥,不巧金絲雀不給他麵子,上嘴就擰了一下。
再到了後來,當兵卒將刀劍架在少爺脖子上時。他把盛有酒露的杯盞輕晃,盯著酒麵上零星破碎的月光,笑的開懷,抬手將百年佳釀盡數倒在了枝丫上。
最後的最後,當少爺闔眼時,卻是委屈地皺起了眉頭,他最討厭疼,可這次卻又挺疼的,所以他暗自罵了遊若歸好幾聲,才算心裏平衡起來。隻願賀眠快馬加鞭走快些,能早點遇上遊若歸。
鼻尖一陣酸澀,遊若歸雙肘撐在桌上,頭向後仰去,看著燭火在房梁上映出的一圈光暈。
蠱蟲一路啃食進入頸間脈搏,在那裏蜷起。他也懶得去管,最好直接鑽入肺腑給他個痛快,也省的麻煩。
隻是不知道先前入府派去傳話的人什麼時候能把人帶來,遊若歸目光停在一旁晏安身上,等著來者。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門扉就被叩響。在遊若歸應聲後,女子推門而入。
腳不過剛邁過門檻,就聽見觸地時水聲,她聞聲看去,周身一僵。
“無妨,單姑娘直接邁過來便可。”他笑的溫和,衣擺帶血。
“我沒有時間了。”單鳴瓊走到他身邊時,遊若歸幾不可聞的冒出句話。“把蠱解了。”
他說話時沒看單鳴瓊一眼,隻不過是直勾勾地盯著倒地的賀眠,連眨眼都不曾。
單鳴瓊也沒搭腔,在離遊若歸幾步遠的地方停住,扭頭看著晏安。她穿了一席白衣,素紗之間夾雜著寒氣,蘊著草藥香。
“要是我說要以晏安血水為飲誘它出來呢?”她言語閃過嘲意,走到晏安床榻旁坐下。
有陰影從她麵前投下,在猝不及防間遊若歸甩出袖中匕首在晏安露出的手腕上劃了一刀,汩汩鮮血在遲疑了一會後順延著傷口肆意湧出。
“遊若歸!!”嗓音尖銳破碎,女子瘋了一般扣住遊若歸拿著匕首的手,顫抖的使不上力氣。
“那我再問你一遍,蠱蟲怎麼解?”他依舊是笑意盈盈,手被晏安的血整個浸濕,連帶著染上了單鳴瓊的白衣。
“我給你……給你……”
她手抖的不行,從懷間一層層的翻找,最後捧出個小盒子,在晏安手腕下接了幾滴血,又在合上蓋子的時候因為拿不穩摔在了地上。
對方俯身將盒子撿起,捏在指尖。他笑的時候舌尖抵住虎牙,順著舐了一圈。
繼而傾身過去安慰般以擁抱的姿勢拍了拍單鳴瓊的後背,怕手上血汙髒了對方白衫,就隻拿手腕輕觸了幾下。
“多謝單神醫,這個人是你的了。”
“祝你們喜結連理,舉案齊眉。”
遊若歸走時步伐幹脆利落,連踏上血漬時都是輕響一聲,毫不拖泥帶水。
房裏終是傳來嗚咽聲,從小聲低鳴到控製不住地抽泣哽咽,她抹臉的時候將來時化好的妝容都擦花了。她來之前都想好了,想要好好穿一身衣裳,化好紅妝,帶著她跟晏安的信仰同他對質談判。
可是一切自以為是的高傲就在對方割向晏安時潰不成軍,她將新衣撕開,用嶄新幹淨的布條將傷口裹住。雙手按壓這傷口上方,俯趴在晏安身旁哭到脫力。
烈風忽地入窗,掀翻了發黃的舊畫冊。那上麵墨跡暈染,又早已看不清。是很久以前一個少年的字跡,記著年少輕狂,記著一身桀驁。
風攜卷起沙礫,如利刃般割向臉頰,夾雜進長發。晏安此次回來時的風塵仆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吧。
踏雪留痕,離開府邸的少年回望身後蜿蜒長行的足跡,恍然間冰天雪地隻剩他一人。
環顧後明白了何為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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