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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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蠱未醒前第一口飲的是你的血,自然聽命於你。”她把木球放進晏安手心。
“隨心而動,因意而發。”她笑著吐出這幾句話,依稀間帶著些許淋漓暢意。
也說不上是怨是恨,反正就是有一口氣堵在那裏,咽不下去也呼不出來。
晏安兩指捏著那個小球,從鏤空的間隙中看見小蟲醒了過來:“中蠱之人會怎樣?”
“不怎樣,難道你要為一己之欲,誤這天下嗎?”單鳴瓊話剛出口後又覺得說重了,又添了一句。“不會致死,我陪你一同去。”
她說話時眼睛亮亮的,眼尾的粉黛暈染,直至鬢角。“等了結之後,我便回我的鳳凰城去。”
方識此情,又轉瞬落空。品不及這紅塵百味,後來她想了想,或許這樣也好,不知少遇了多少心酸苦楚。
但自此這中原世間的繁華盛景,她也是再見不到了。
遊若歸回到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見那宮中內應。
來者兩年未見倒也沒有變化,不過褪去了戲裝,換了一席紅衣。
“萬事俱備。”司故淵看著遊若歸,若有所思。
對方並未回話,單單點了下頭。所以司故淵再忍不住,憋了多年的話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偏偏要殺他?”
“……”遊若歸從沒料想過司故淵會如此直白的問他,也一時間愣了愣,看著對方不能言語。
“……你說為什麼?”遊若歸咬牙,頸間經脈一度繃起。
“為他隻道醉生夢死才是最暢快,卻從不去過問人間疾苦!”
“為他可以隨手將一杯千年陳釀潑灑在地,也不肯多問一句西北旱災滴水的難求!”
他說話時揮手長袖翻飛,帶著錚錚怒意。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遊乘宣不是明君!可偏偏無一人敢言語!自掩雙目甘願裝聾作啞!
他也明白,他們兄弟不過是活成了自己母親的傀儡,言行不能從心,喜怒不能自主。但又隻能走下去,直至一死一活,方能止歇。
司故淵這才恍然懂得,自己麵前這人才應當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天子,胸懷天下,受萬世景仰。
懷中匕首沉重,削鐵如泥吹毛斷發,是遊若歸贈與他的結局。若是活著,便圓他將軍一夢,若是死了,也不再會以戲子為稱。
正反想來都是好的。
“你先回去。”
“什麼?”
“等下次我去找你,就該動手了。”遊若歸拍了拍他的肩膀,狀似安慰。“你穿這身也不錯,等之後送你幾身。”
之後轉身,扶著欄杆走下亭台。木質的欄杆上的倒刺狠狠紮入掌心,他仍未停步地行於長亭,直到第二根第三根刺入後才頓住,步伐稍緩。
宮中侍衛早就認識了司故淵,都知道這位是被藏在深宮中見不得人的主。所以一路放行,無人敢攔也自然無人問候。
司故淵習慣的很,一路溜達回去跑到偏宮那個小亭子裏就自己哼曲去了。路上遊若歸送來的小臭狐狸冒頭,幾下蹦到他懷裏。
遊乘宣大老遠就看見司故淵坐在池邊長亭,邁步走到那人麵前,對方聽到聲響亦抬頭看向他。
色授魂與,他繼而笑的開懷,伸手去抱司故淵。
在他即將得手時隻見那人懷間鑽出一個紅腦袋,支著兩耳朵對著遊乘宣齜牙咧嘴。
司故淵一身紅衣抱著這紅狐狸遠看還真看不出來,瞬間興致被這個禿毛狐狸給敗壞光了,伸手去擰它的臉,狐狸不樂意就伸嘴咬他,一人一狐就這樣打起架來。
楓葉冕服紅裳赤狐,那是很多年後帝王模糊記憶中淺吟入詩的風華。
“我撤了她封你為後吧。”身後傳來聲音,輕佻明快。
他轉身,回應的也幹脆利索:“不行。”
“為何?”
“你哪見有皇上被皇後壓的?”
“這倒是沒見過。”遊乘宣搓了搓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所以才要封你為後。”他心中算盤珠可是撥的直響,一句一句都在跟對方玩文字遊戲。
“我若後宮佳麗三千,你可會吃醋?”
“不吃。”司故淵答得幹脆,笑容未減。
“……又是為何?”
“反正你隻能被我上,她們可做不到”
遊乘宣再次吃癟,眨了眨眼睛自覺不再接話,手卻不老實,在一旁戳著紅狐狸的鼻子,戳的對方直往後拱。拱了幾下就拱出司故淵懷裏,後爪一空整隻狐就栽了下去。
下去時還不忘拿爪子勾住司故淵衣衫,嘶啦一聲咧了一個大口子。司故淵忙捂住撕開的口子,手都被嚇的發抖。故作鎮定地皺眉看著自己敞開的懷,一把拎住想跑狐狸。
“這可是禦賜的新衣裳。”狀似埋怨地點了點狐狸的鼻子,其實壞心逗給遊乘宣聽。
“還禦賜的新衣裳?那禦賜個皇上給你你要不要?”遊乘宣將身子往後一靠,扭頭盯著亭外一池紅蓮發呆。之後司故淵好像回了什麼,遊乘宣賞花賞的出神,也沒大聽清。
後來想起還有奏折未批,就攏了袖回自己殿內了。
兩年時間,宮中上下無人不知這人受寵,連皇後都不敢亂言半分。
捫心自問其實他活了這麼些年,宮中嬪妃是母後召來入宮的,皇後也是母後挑選的,妃子們也是朝中大臣舉薦的。可偏偏這個人,是他真真正正想要握著,揣著,想要好好的將其護在自己懷裏,誰也動不得,說不得的人。
世人說他昏庸,他也知道。可他偏偏不傻,偏偏他聽到了晏安言語中的歎息,見到了遊若歸眼中的殺意,也看到了司故淵撕裂的衣帛下一閃而過的寒光。
既然退無可退,那便隻能賭了。賭事不至此,還有轉圜的餘地。
晏安坐在去京的車馬上,指尖滾捏著那個木球。閑來無事腦內自然就想起了以前。
想起了幾年前朝堂上的那個少年。
他那眯眼七分醉的姿態,這麼多年來,竟也模糊了記憶。
隻是姑且記得,那時他眸中濕潤,口中呢喃的是自己的名諱。
醉後齒間想要傾吐而出的這麼些年的委曲求全,最終都化成了屬於自己的兩枚字,就這樣一遍一遍的念著。
現在想起來就開始頭疼,自己教的這群孩子骨子裏一個比一個強,悶聲擰著,誰也不肯服誰。
單鳴瓊看他皺眉,心知他內心不快,張了張口又閉了回去。後來又想起來什麼,想著幹脆一同坦白了,以後落入遊若歸手裏說不定還死的痛快些。
“半秋之毒,毒性並不猛烈。”
晏安見單鳴瓊開口,便回頭向這邊看來,一時間想不起她說的半秋是指什麼。
“而先前你中毒失明,其實用不了半月,三日便可。”
“所以你是說……”
“是小王爺的要求。”
說完後單鳴瓊看著晏安,試圖從他神情中看出些什麼來。那人隻是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也沒有什麼驚訝之感。
“你知道?”
“我不知道。”晏安答她,說的理所當然。
單鳴瓊突然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應該聽勸對這紛爭敬而遠之,這些人,她一個也堪不透。
“我已經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做出這些事情都在情理之中。”他手腕盤著一串翡翠珠,說話間指尖揉搓,發出沙響。
“同時我既然決定要去做,那之前怎樣都無關痛癢了。”
兩人入了城門之後便分道揚鑣,單鳴瓊說要去看看自己仍在藥坊的徒弟,晏安就回了先前的府邸。
單鳴瓊回去以後,將包裹都解開,一件一件鋪在榻上收拾。
她看見了自己曾秀過的一麵團扇,年歲已然不短。
那團扇上一針一線勾勒的都是那人眉眼舒展的俊秀模樣。後來不小心被針刺破指尖染了血,一滴一滴地零散在那裏,竟都像他額角的那顆朱砂痣般明亮。
她三指撚起那扇子,在眼前轉了幾圈。笑意浮上嘴角,三分悵然七分無奈,所以單鳴瓊起身出了房門,揮手將團扇扔入了還帶有火星的柴火堆中。
很多年前她也曾若那些懷春少女一般折過桃花,也望穿了江南的那一蓑煙雨,可如今終是看明了那個不會回首看向自己的那個人。
那她便想,不如就盡自己所能的去幫他。或許很多年過去後,在他對自己的故人之情中,還能摻雜著些許感謝。
晏安的府邸這些年一直空著,遊若歸之前給陛下上奏說不想它被收走,遊乘宣也依了他,就任這裏空置著。
桌椅上積了滿滿一層灰,池裏鯉魚倒是不知為何還活著幾條,隻不過都瘦成條狀的了。
舟車勞頓他也懶得收拾,簡單的打掃了一遍就一頭栽榻上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等早上睜開眼的時候還能看見光束中的細微灰塵,心裏自嘲自己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
單鳴瓊走之前塞給自己一封信,信裏麵詳詳細細的寫了關於這個蠱的所有需知。晏安粗糙看了一遍都自覺頭大,一字一句來來回回讀了好幾次才勉強算是懂了。
他點燃一旁燭台,將信重新疊好封起,邊角觸火,不一會就化為一撮黑灰。
這些年晏安想過多少種方法去壓抑這孩子的煞氣,軟的硬的都試過了,好話壞話都說過了,可無一有用。隻要一沒看住,這個孩子就又會跑會去,用盡他所有能耐手段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這是最後一次,他親手還世人安康。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