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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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故淵今夜罕見的穿了戲裝,描了長眉飾了鳳釵。坐在戲台邊緣哼著一曲遊園。
這戲台是皇帝特地拆人為他搭的,他選的址挑的綢。選在一大片荷塘中央,不遠處有個小亭,挑的是胭色綢緞,從高處如瀑般垂下。
有時候遊乘宣興起就會一路逛來這,從長廊穿過步入這紅亭,看著戲台上那人舞上一曲。
但這主動邀人來聽戲,可是頭一遭。
遊乘宣聽到公公傳話時正巧還未睡,問了時間才剛到子時,於是就樂嗬嗬地從文墨中起身,還特地挑了身頂好看的衣裳。
侍人見外麵落雪為他披上黑狼毛作的大氅,他係上繩扣往外走了幾步後想起來什麼。轉過身快走了幾步又將殿內懸掛的另一身大氅取下攏在懷裏,這才心滿意足地向戲台那邊走過去。
遊乘宣遠遠地看見那人,戲台燈火通明凝在他一人身上,他衝著遊乘宣頷首,信步踏上戲台。那皇帝自己懷裏揣著含有醋味的私心,也就沒帶那些礙事的閑雜人等過來。
這也樂的清靜,他單手支在亭子欄杆上托腮看著司故淵。那人唱了曲長生殿,指尖撚作汀蘭,眼尾星光流轉。
曲罷後二人烏發落雪,司故淵躍下戲台向遊乘宣走過來,剛及他麵前就被對方用大氅囫圇個的攏成一團。
“……”
司故淵臉上無奈,黑色狼毛襯得他眼睛越發明亮,垂眼看著遊乘宣低頭跟衣服上的繩扣較勁,哼笑出聲。
“今夜唱的是長生殿。”
對方聞聲抬頭,眼睛也是含笑道:“你第一次唱。”
“我還想聽你彈琴。”他接著說:“你彈個曲子,我給你吟詩。”
“可惜琴沒帶出來。”司故淵揉了揉鼻尖,這個提議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但吟的詩我都想好了。”總算把繩扣係好,遊乘宣挑眉看他,狀作惋惜。他回頭看向戲台,那裏也積上了雪。
“什麼詩?”司故淵接著他話說下去,伸手將他纏在肩上的碎發順下。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對方目光未收,躍過河塘看著燈火。他感到觸及在自己發梢的手頓住半刻複又收回,隻是收回時不巧有發絲別在對方指間,牽扯時引出幾分疼痛。
“陛下真是好涵養。”對方語中難掩笑意的答話。
那人言語中的含沙射影司故淵聽的真切,他隻能笑著應答。
今夜亥時有人前來傳口信,沒有內容,隻說了托人傳話者的名諱。
所以他就選了一身新衣,選了一首新曲,穿給這人看唱給這人聽。
新衣新曲送這人上路,亦或送自己上路。
遲疑間亭旁雪堆突然拱出來個帶著水潤的黑漆小鼻尖,遊乘宣看見了,幾步走過去將手一把插進雪裏,把小狐狸撈進懷裏。
這狐狸剛來時與遊乘宣很不對付,一言不合就上嘴啃上抓撓,弄的人家堂堂九五之尊上朝時都帶著三道血痕。等到了後來打著打著可能疲了倦了,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隨遊乘宣折騰,多半哼哼兩聲也沒了動作。
這次的狐狸也很給麵子,被遊乘宣撈進懷裏後幹脆往他大氅裏麵一埋頭,暖和的直哼哼。遊乘宣就抱著它往司故淵那走,回到剛才的地方坐下。
“它來這有近三年了。”他戲謔地看司故淵一眼,對方垂頭看雪並未應他。
“這小東西可真難伺候,三年才養熟。”
狐狸正睡的舒服時就有一隻手將它從大氅裏麵扒拉出來,懶洋洋地抬眼一看時遊乘宣後又是一副大爺樣的閉上了眼。
司故淵知道這人在指桑罵槐,他卻隻是在想,到底什麼時候被他發現。話音沒過幾秒,司故淵就聽見一聲淒厲的長嚎,哀嚎聲尖銳破碎,在生死間掙紮。
他看見遊乘宣目光仍是停在自己身上,手卻是使了力掐在小狐狸脖子上,狐狸掙紮不開,漸漸失了聲響。
遊乘宣看著懷裏的小東西笑了笑,伸手一拋將軟綿綿的身體丟在雪裏。起身撲了撲衣服,貼近司故淵胸膛,雙手扣住他手腕,整個人傾在對方身上。
“司故淵,你這些年從不吝嗇對我表達你所謂的喜愛之情。你捫心自問,你說的這幾千幾萬句喜歡中,可有一句是真的?”
“……”
“養不熟的就棄了吧,這是我娘和先皇曾教育我的。”他同時看了一眼地上狐狸,又回過心神接著說:“太後這些年還經常提起你,想來你在她心中還占了不少份量。”
“當星宿隕落,不過就是一片黯淡的碎石,當佛寺再無人去祭拜,也不過是廢棄磚瓦罷了。”他手順著司故淵胳膊一路向上,撫在他頸間。“我也一樣,傀儡而已。”
“如果現在張公公在的話,我會吩咐他做一件事。我就想問問十餘年後活著的人們,那時若還有幸世人能再提及到我的名諱時,你彈琴的手會不會抖。”
說話間他的另一隻手也順上來,整個人將司故淵環住,額頭靠在他肩膀。司故淵臉上脂粉厚重,厚重到他覺得連牽動一絲表情都如若千斤。
“我從前想當個將軍的。”唇豔似血,開闔間帶了絲鬼怪般的淒然。遊乘宣聞聲抬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我以前想當個詩人的。”
司故淵聽後笑了笑,接著說:“但是我當了個不知亡國之恨的戲子。”
遊乘宣聽了也笑:“真巧,我不幸的當了個昏庸無道的帝王。”
“這麼說咱倆絕配?”司故淵被他一句句回嘴煩的不輕,竟尋回幾分知覺。
“對,絕配。”遊乘宣向來為君不尊,將死也沒個正形,笑的露出八顆牙齒。
“但是我不能死,這個太後的傀儡也不是誰都能當的。”他說時還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沒事,若你死了這些不歸你管。”司故淵也將手抬起,環住了遊乘宣,在他耳邊輕語道。
匕首從後方抵住心髒所在的位置,遊乘宣隔著重重衣料都能感到寒意。可他偏偏話多,他還有話沒說完,總不能憋著。
“其實還有一句話。”遊乘宣靠在司故淵身上不動,眼睛垂下剛好看見地上狐狸軟在雪裏,那狐狸鼻子微微抽了幾下,眼睛仍還是一時睜不開。“其實我這個傀儡從小到大也不怎麼聽我爹娘的話。”
刀刃向前移了幾分,實打實地觸在他身上,司故淵感覺到對方有些害怕的緊了緊環住自己的手臂,也回了他話:“我也有一句話。”
“我捫心自問,這些年說的這千句百句的喜歡……”
他頓了頓,發絲被寒風吹散。
“都是真的。”
遊若歸蹲在宮殿房梁,看著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這風吹的冷冽,他在這裏被刮的不輕。
終不過是歎了口氣,吊兒郎當地一躍起身,隨手將手中擺弄了半天的木質玩意兒拋了下去,皺著凍紅的鼻子搖著頭,走的時候還學文人騷客長嗟一聲。
“男大也不中留啊……”
今夜很長,單鳴瓊守在晏安身邊,而司故淵守在遊若歸身後。
“很久沒出來了吧?”
先前遊若歸剛行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緊跟而上,他也不停,那人就遠遠的跟著。
最後二人在市坊間的頓足,遊若歸仰頭看了看麵前的戲樓,負手行上台階,坐在戲台紅欄上。
他雙腿懸空,兩手撐住欄杆,探首往下看著司故淵。
雙腳晃著帶著幾分孩子氣,這人從春至冬都圍著一圈毛領,從初見至現在都如是。
一聲骨頭磕地的鈍響,司故淵對著麵前少年單膝支地,未敢抬頭。
細雪被體溫融化,浸入衣料滲入肌膚。
“我曾經以為我麵前的會是位戎馬一生的大將軍。”
最後三字一字一頓,混著恨和怨鑿在司故淵身上,指肚摩挲著木紋,刻板重複著動作。
“還想唱戲嗎?”遊若歸將雙腿交疊,眯眼看他。
“……”
麵對對方沉默,少年一時失笑,拿指節搓了搓鼻尖,才勉強穩定下來道:“今天一個個都怎麼了,問話都不知道回答嗎?”
“……不唱了。”
“不唱了?”遊若歸挑眉,戲謔看著司故淵繼續說:“那成,琴還彈嗎?”
“……”
等了半晌,遊若歸好耐性地又重複了一遍。
“不彈了。”
麵前雪層驀地一聲脆響,有個東西砸在他麵前。司故淵伸手將丟過來的東西拿過來,是遊若歸貼身的短劍。
他第一次見,也是遊若歸第一次帶出來。上麵細細碎碎鐫刻著紋路,扔下來時嵌了雪,刻的東西已經模糊不輕了。
這東西也沒什麼特別的,隻不過是先皇在世時命能工巧匠給每位皇子鍛的武器,遊乘宣那也有,是一柄長劍。
他當時拿著劍時就在想,憑什麼那人長劍,所以遊若歸向來不肯認,也就從來未曾讓它出鞘。
“它說想要你右手食指,”
自此撚不了蘭花,撥不了弦,他既然不肯做將軍,那也算成全他一半心願,這戲子也不必去當了。
遊若歸單手一撐從戲樓一躍而下,徑直從司故淵身邊行了過去,路過時餘光看見司故淵拔劍出鞘,他第一次見到了這劍的模樣。
“這劍認主,你啟的刃,就歸你了。”
風帶著飄忽不輕的遠方聲音攜卷上戲台,像是白日咿呀唱和的戲文。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