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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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寫的那琴譜彈出來可真的是不好聽,遊若歸自己沒事在府中彈了一下,透徹的感受到了司故淵當時的不易。
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晏安了,他整個人趴在琴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摳著那琴弦。旁邊的小丫鬟皺著臉忍受著魔音穿耳,萬分痛苦。
忽的聽到府外街上傳來馬蹄踢踏聲響,遊若歸幾乎是彈了出去,為來者開了門。
“……太傅。”
他雖是笑的燦爛,說話還是猶豫了半晌的。好歹也不是沒臉沒皮的小孩子,鬧了一場也不好再直喚他大名。
晏安有些驚詫的看著遊若歸提前開了門,聽他叫自己後點了點頭,連馬都未下。
“隨我來一趟吧。”
他看見那少年眼中一亮,衝著自己點頭又轉身跑回府中。那人從來都像是一個從不設防的孩子,眼中碧潭般的澄澈在見到自己的時候每次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欣喜。
而這份欣喜,自己總是避之不及的。
遊若歸出來的很快,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匹。他利索地踩上馬鐙一翻而上。黑發甩過瑩雪般的馬鬃,摻雜著他頸間銀灰色的狼毛。
晏安見他上馬,用力抖了一下韁繩,身下棕馬應聲而鳴。他沒有開口,去哪也沒說,但遊若歸也仍是乖乖跟著他身後走了一路。
二人穿過繁雜的集市,停在了一處私塾不遠處。深秋殘葉盡褪,厚實的鋪了一地,下馬時腳踏入陷下去,除卻輕微沙響一片靜謐。
遊若歸看見晏安將馬栓於一顆樹下,這樹極其高大,根虯從落葉中掙出,同皇宮內那顆千年老樹一般滄桑。
他就這樣不遮不避地盯著晏安看,那人沒有看向這邊,反而轉頭望著私塾的方向。
晏安雖是文臣,但在遊若歸的印象中他從不未有尋常書生的文弱氣質。他有佩劍的習慣,遊若歸也知道他懂劍法,可這麼多年來卻從未見寒光出鞘。
他更像是脫離世俗的聖人,不似凡人,又不若謫仙般遙不可及。
可偏偏在遊若歸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碰到他的時候,發現掌心抓住的原來隻是一片虛無。
私塾傳來帶著稚嫩音腔的朗讀聲,穿過古樹丫杈入了兩人耳中。忽然遊若歸看見私塾不算高的圍牆上有一個孩子探出頭來,兩隻小手扒著牆沿,拱了兩下就騎在了石牆上,顫顫巍巍地抱住一旁高石,順著滑下來溜了出去。
遊若歸見了好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晏安聽到轉頭看過來,開口。
“還笑他?你當時比他還皮。”
“那是,如果你不每次把我抓回去,我恐怕可以一天時間躥完整個京城。”
晏安聽後很淺很淺地笑了笑,指了指私塾內高大的夫子石像。
“你看到夫子像了嗎”
遊若歸仰頭看過去,看見了側麵的夫子石像,那石像雙手攏在胸口,莊肅威嚴。看到後乖乖地點了點頭,不解其意。
“我愧對於他。”
……
遊若歸一時沒反應過來,剛想笑著敷衍過去,又瞬間明白他意有所至。氣息從胸腔中央開始凝滯,酸楚從中彌散開,綿棉麻麻的痛延至全身。
“我不但愧對於夫子,我還愧為一君王臣子,愧對先皇恩識,愧對皇家列祖列宗。”
他語速極快,帶著鏗鏘之勢,字字鑿在遊若歸心口。遊若歸現在晏安不遠的身後,看見他緊咬牙關下頜角牽扯而動的肌肉。
“與他們何幹?”遊若歸還是一如既往地掛著笑,向前邁出兩步,動作隱約躊躇。
“太傅不過是自己心中過不去坎,硬是強加上了些枷鎖罷了。”伸手從背後環上他脖頸,兩人身高想當,遊若歸下巴輕磕上晏安肩膀。
對方瞬間如避蛇蠍般想要揮開,偏偏遊若歸扭著一股勁,死死扣著他不鬆手。
“放手。”
那少年在他背後雖仍是帶著笑,可眼睛一圈發紅,繃著那口氣就不肯不鬆勁。
他到現在都十分清楚的記得,當年初春晏安曾經拿回一株艾草,別在了太學院門側。
自己看了不懂,隻聞到了刺鼻地味道。於是就把臉皺成一團捂著鼻子在一旁問他這是什麼。
他聽晏安說這可以驅邪,折一隻回來可以保佑自己和兄長平安。
那次遊若歸自懂事起第一次真切觸碰到這凡塵世間。自出生起的十四年,那株心上人折來的區區芽枝,竟讓他護在心裏守了這麼多年。
他被囿於那方寸之地太久了,久到連那一束微弱的光芒,都會讓他如飛蛾撲火般瘋狂。
“遊若歸,我一直當你是不懂事的孩子,一味縱容。”
“今日這局麵,算我咎由自取。”耳邊傳來那人聲音,環住那人胳膊鬆了勁,識趣地默默收回。
這次他終於觸碰到了焰心,也感到了被灼燒時的透徹心扉。晏安從來不會雷霆大怒,也不會厲聲嗬責,他永遠都是那副溫潤模樣,但遊若歸從來都明白,什麼時候是容不得他半分造次的。
他後退了半步,從前每次犯錯他都會乖乖地退後半步,乖乖地伸出手任戒尺打上幾下。他皮糙肉厚,即使打的再重頂多就是多往衣服上抹兩把的事,他從不怕挨晏安罰。
可今非昔比,犯的錯事再也不是一把戒尺用力地抽上幾下就可以一筆勾銷的了。
餘光瞥見晏安盯著自己看了半晌,然後從袖中翻出一封信。
對方兩手將信封展開,他不敢抬眼看晏安神情,在踟躇的下一秒,整張信被晏安拿在手中抽在了自己臉上。
紙張的邊棱鋒利,借著晏安力在遊若歸臉上如刀割般劃了一到長口子,從眉尾直到顴骨。
遊若歸愣愣地抬頭看向晏安,抬頭時血正好從傷口淌出,更添幾分悲慘。
“一將功成萬骨枯,你可知曉那萬千荒塚下的孤魂,也有人在盼他們歸家?”
“你可知這黎明百姓信鬼求神就乞個風調雨順平安喜樂?!”
“這朝堂百年盛世你若起兵謀反便會是血流漂杵!民不聊生!”
那人聲聲嘶啞,氣的渾身顫抖。他伸手抽劍出鞘,寒刃出鞘逼在遊若歸咽喉。
先前還笑從未見他出劍,現在當真算是見到了。
“也是。”遊若歸垂眼看了看離自己半尺之遙的刀刃,笑意又重新掛了回去。
“這麼看來你確實是對不住夫子對不住皇家。”
“數年教導出一無能昏君。”
“還一並教導出了個亂臣賊子。”
遊若歸早知道這些年有人在從中作梗,隻可惜一直沒有頭緒無從查起。現在也總算是明了,這麵前人可真是聰明的緊了,竟憑一人擾了他這麼多年的計劃。
“那這麼說來,同送予惠梁王的火狐裘一並寄出的信被偷梁換柱是你幹的?”
“是。”
“那京中名伶初為陛下唱戲時袖中鴆毒也是你給換走的?”
“是。”
晏安眼中冰冷,劍鋒絲毫不曾偏離。遊若歸也不去理那逼在自己咽喉的劍,俯身從地上撿起那封信,展開看著裏麵內容。
信的內容確實相同沒錯,但即便是摹印的再像,在當時他最後遲疑落筆時暈開的一汪墨跡還是沒有臨上。
那點墨漬的原因隻是因為當時自己問了他一句話,他問等這天下大亂時,晏太傅怎辦。
當時司故淵不知該不該回答,手就停在了那裏。所以那墨跡很深,染透了三層紙。
“你不用騙我,這是假的。”他兩手捏住紙張從中間撕開,一條條碎屑散在兩人中間。
“所以你這劍是為了什麼?你若是這一劍刺下去,無非就是讓我不能親眼見到這天下傾覆罷了,並無其他用處。”
“我要你撤回成命。”
“撤回?怎麼撤?”遊若歸笑的沒臉沒皮,顴骨下來的一絲絲血順嘴角而入,一股鹹腥。“離這朝廷大宴可沒幾個時辰了。”
頸間觸到涼意,那人劍切切實實抵在咽喉,抬頭看向晏安,在碰到那人目光時斂去了嬉笑。
“行。”
“我會去參加大宴,讓他們收手。”
他直視著晏安雙眼,清楚地看到那人眼中的寒光。
“但我要讓你也一同陪我去。”
我要讓你陪我唱完最後這出戲,即便是一敗塗地也好。
遊若歸伸手抹了把臉,臉上那一道傷口已經不再出血,可被他手胡亂一抹又紅了一片。晏安挽劍入鞘,他扭頭看向別處,不辨神色。
“太傅,你當真不懂我喜歡你?”
“還是覺得心生有趣,想看看我能搞出什麼名堂?”
他兩指揉搓著紙屑,擰成了一小條。
“我現在才明白,太傅您才是真真正正地惡劣至極。”
他猛的向前一步前邁,伸手扣住晏安衣領,偏頭極其曖昧地距他唇角僅一寸之遙。
“太傅,您若是真的厭惡我,就不該在我少時折下桂花枝遞給你時接過去,也不該在我及冠那日應我直用呼您名諱,更不該在我去你府中時縱容我頑劣!”
手猛的鬆開將那人推離,眼睛通紅。他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可是這悶在胸腔裏的苦楚太多,早就無可抑製。
“你從一開始就一點一點給予我希望!卻又從來不肯承認!!”
“那女子不過是個掩人耳目噱頭!你晏安就是個懦夫!!
“你怕被千夫所指!怕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斷袖!!”
他整個人都在抖,上下齒磕碰出響。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過這一劫,所以他想問問這個人,清清楚楚地問明白。
他看見自己麵前的那個人看著自己,神色毫無波瀾。那冷眼看著自己如跳梁小醜般的癲狂,又對自己脫口而出的強加於他的汙蔑未置一詞。
晏安隻是攏了袖,衝著小王爺深深地行了一揖,俯身低頭,真真切切地對著麵前王爺作的長揖。
“王爺厚愛小的擔當不起。”
“在此但求王爺海涵,放我們夫妻二人生路。”
“……”
“……成,當然成。”遊若歸聲音帶著顫抖,也確確實實的是笑了出來。
笑的眼眉上挑,煞是好看。
作者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