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科考船再度落錨。
    顯示器上，一大片珊瑚墳場，堆積著看不到盡頭的死亡珊瑚骨骼。
    仍是顆粒無收的一天，李晗決定休整，尋找新的下潛地點。
    天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晚飯後，在綜合實驗艙召集討論會。李晗瞅瞅自動靠邊的秦安，看來這丫對於潛水、打撈，是真的一無所知。
    兩小時的激烈討論，似乎沒啥結果。
    一覺醒來，雨過天青，風輕雲淡，天空澄澈明朗。
    晚起的李毅神清氣爽地招呼正在擦拭甲板的秦安：“今天天氣晴朗，水下能見度好，我帶你去潛水”。
    “我是真小白，不許坑我”。李毅和李晗因確定新的潛水點爭執得不歡而散，她可不想摻合。
    “珊瑚墳場往下十多米，有一片冷水珊瑚群”。一夜沒睡的李晗正在補覺，李毅奔著大好的天氣打算去拍些潛水視頻發朋友圈：“去換潛水服”。
    秦安看看幽藍清澈的海水，接過他遞來的手提箱。在傳授潛水要領的當間，王浩等人已換好潛水服，放下充氣筏。與其器械健身，不如下海實練。
    李毅給秦安掛上負重，連接安全繩後，示意她先入水。
    二百多平米的珊瑚墳場遠比顯示器裏看到的震撼，慘白的珊瑚骨骼淩亂堆積，蒼涼而死氣。
    兩人緩慢遊過墳場高地，李毅做了個下潛手勢，牽引著她繼續往穀底遊去。
    探燈中奇異瑰麗的景致，遠不如海洋探索類節目呈現的那麼生動。燈光所不及的黑暗，籠罩著令人沉淪的寂靜。
    李毅看看潛水腕表，深度已不適宜小白。恰逢王浩等人返回，便將連綴著秦安的安全繩交給他，示意帶她上浮。
    王浩剛解下她背上的負重，這丫身體失衡，踢碎了一叢靈芝狀的珊瑚。
    就在兩人懊惱不已之際，同時看到破碎的珊瑚叢裏露出一小片青灰色的鏽斑。
    卸了負重的秦安一時找不回平衡，晃悠悠伸手拂去碎珊瑚，三角形的青銅殘片鏽蝕附著在小礁石表麵，僅剩些許印跡。
    比劃著讓王浩給她掛上負重，王浩指指潛水表，二十分鍾是小白的極限值，抓著她的氣瓶肩帶，朝著上方泛動的光影遊去。
    換下潛水服，秦安坐回顯示器前等待。
    王浩打著照明，頭頂的攝像頭與水下攝影機同時傳回青銅殘片周圍的影像。秦安將剪切的照片排列拚接：“把帶青銅片的石塊整體打撈上來，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隻石函”。
    隨著手鎬敲擊，嵌著青銅殘片的石函一角逐漸顯露。
    李晗將潛水隊分作三組輪流下水剝離包裹住石函的海底生物鈣化殘留體。
    夕陽落寞前，一大坨礁石順利出水，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移動操作台上。
    草草吃過晚飯，李晗琢磨著該如何清理石函，海撈物的清洗是件麻煩事。
    李毅和王浩興奮地討論新的打撈計劃。秦安從旁潑冷水，就石函的發現地而論，應該是沉船遺存的個例。
    李晗認為，石函表麵苔蘚蟲、盤管蟲、珊瑚等遺留痕跡層層疊疊，年代絕對比她要尋找的沉船更久遠。
    科考船繼續沿金角灣外緣航行，意外之喜並未打亂李晗先前的計劃，水下船骸探查與石函清理同時進行。
    清理出青銅包角後，秦安判斷石函應為素麵。即便曾經有刻紋，經海水浸泡、珊瑚沙磋磨、生物沉積，不是素麵也變成素麵了。
    固定、切割、打磨，有電動工具助力，石函很快顯現出大致形狀。上寬下窄的倒梯形，一米長，六十公分寬，五十五公分高。
    頂蓋兩端各有個倒梯形的凹槽，嵌入式平板頂蓋的縫隙插不進美工刀片，滴了兩次鹽酸仍然揭不開蓋，秦安徹底沒了轍。
    水下傳來了好消息，王浩在海底沙層裏找著一截兩米長的朽爛緣木，很像古船的桅杆。能下水的都下了水，秦安看著頂蓋上的凹槽，估計用以卡住提環類的把手。這個蓋子很少被打開，一圈縫隙極度平整光滑，沒有任何磕碰痕跡，即便船傾覆沉沒，它仍保持著最初的樣貌。
    稱重，照X光，石函裏兩兩摞著四個匣子，裝著板磚大小的石塊。是壓艙石？感覺又不太對。
    好消息接連傳來，在距發現桅杆不到一海裏的礁石群中，找到了沉船的部分斷尾。
    李晗發回的圖像盡是散碎石片，石片上原本刻有紋飾，在海底泡久了，侵蝕痕跡與紋飾相糅合，看得顯示器前的秦安一臉無奈，不停轉動照片，試圖尋找碎石片之間可能的關聯。
    王浩從凹洞裏掏出隻殘破的青花筆洗，輕抹器底，空白無底款。其餘都是掏剩下的不成形的碎瓷片、破木條板和爛木渣。
    李晗出水問秦安石板上刻的啥？即便高清相機的照片清晰絕倫，怎奈石板不給力，長了石花不說，上手一碰就碎成渣渣。
    果真是難以表述。秦安換上潛水服，必須下水一睹為快。
    從水麵朝下看，礁石群峰巒起伏嵯峨俊秀。有那麼一霎，秦安感覺就像坐在熱氣球上，從上帝的視角俯瞰世界。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充滿了生命氣息。
    越過高山之巔，鳥兒般翱翔於低穀上空，礁石鏈猶如棧橋蜿蜒消逝於燈光所不及的黑暗中。幾隻受到驚擾的螃蟹縮進洞穴裏，曾經的漁船碼頭正是憑借這些深達一米的岩孔固定粗大的支撐木。一路下潛，隱約可見的整齊線條應該是殘存的房基。
    越往下水體越渾濁。船骸的斷尾躺在礁石間的凹地裏，底下積著厚厚的珊瑚沙。
    王浩拽著她的氣瓶肩帶懸停在碎石板上方。石板切割規整，厚約五、六毫米，陽刻浮雕紋飾淺而簡潔，一些碎麵完全是白板一塊啥也沒刻。
    秦安把手寫板杵李晗眼前，請攝影按不鏽鋼標尺標注的方向逐一拍照。
    礁石的另一側是一道深切的溝穀，寒潮湧動，明顯的水溫差令秦安極度不適。
    幽閉的黑暗，神之所往。
    王浩收緊安全繩拉扯回她，在手寫板上寫下：“那裏有天使鯊，不要去驚擾它們”。
    上浮出水，秦安先看表而後仰麵看看太陽。雖然無法直接測定太陽的位置，卻可以用月球所處的星象位置去推算。
    即便有電腦加持，拚圖工作依然毫無頭緒。一塊稍大的石板上有些大小不一的麻點，隱約可見兩條斷斷續續的弧形聯線。
    秦安拍拍全神貫注的李晗道：“別白費腦細胞了，是星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