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4月11日。
    市私立高中一年級三班的教室裏，早自習時間，卻沒有人坐在座位上。
    “不要臉的東西！”肖芷憤怒之下，甩出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就是就是，居然告狀，不要臉！”圍觀者紛紛附和。
    “方來馨就是這樣的，一點小事情都要打小報告，誰讓她是三好學生呢。”
    “班長用班費請大家吃東西有什麼不對了？喊了你，你自己不去，還告狀，惡心死了。”
    “早看她不爽了！”
    肖芷踢了一腳地上捂著臉痛哭流涕的方來馨，還是覺得不解氣：“還有十五分鍾老師就來了，動作快點，把她衣服扒了，我給她拍幾張‘寫真’！”
    “哦哦哦！”男生們笑得十分開心。
    方來馨掙紮無果，在“哢嚓哢嚓”的快門聲下，她一腦袋磕上了生了鏽的桌角。
    鮮紅的血甚至濺到了教室的天花板上，肖芷連拍中的手機攝像頭，被血糊住，猩紅一片。
    肖芷家有權有勢，校方也不想醜聞暴露影響名聲，動用錢和關係，把事情壓下，方來馨的父母渾渾噩噩領走女兒屍體的時候，怎麼都不明白女兒是如何不小心滑倒磕在了桌角上，就這麼沒了。
    雖然班上同學都給了封口費，但這是個網絡發達的時代，世上也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肖芷的所有網絡社交賬號都被攻陷，那段時間每天都有人來咒罵她，讓她一命抵一命，血債血償。
    她想死的，可她不敢。
    於是她用了這個辦法，摧殘自己的精神，以此安慰自己——我在贖罪，我在懺悔。
    一年過去了，她想方設法讓自己心安理得，可終歸事與願違。
    荊物非就這麼撕開了血淋淋的現實，坐在了她的麵前。
    “你記憶中的方來馨是什麼樣子的？”荊物非問道。
    肖芷恍惚地回答：“滿臉都是血，怨恨地瞪著我。”
    “知道她死的時候多麼絕望和憎惡麼？”
    “……對不起……”
    “你並沒有被寬恕。”荊物非道：“死人是沒辦法說‘我原諒你’的。”
    肖芷神經質地念叨起來：“那就讓死人……去道歉。”
    荊物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露天咖啡廳已經在荊物非的示意下打烊了，肖芷搖搖晃晃離開，她踏上斑馬線，看著通紅的燈，笑得格外開心。
    肖芷的眼中，馬路的對麵，站著一個披頭散發、衣衫破碎、血跡斑斑的少女。
    她十分急切地向她奔去，完全沒有聽到，已經近在咫尺的尖銳刺耳的刹車聲。
    “嗞——————”
    輪胎在地上擦出了一排胎印。
    “啊！死人了死人了！”
    “快快快！快叫救護車！”
    “……”
    耳邊的聲音很嘈雜，卻越來越遠。
    肖芷的視線盡頭，那個少女在日暮中轉身，逆著光，赤著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還是……沒有被原諒。
    我這樣的人，不配被原諒。
    ……
    “脈搏正常。”
    “血壓正常。”
    “……”
    肖芷在“滴滴滴”的儀器聲中醒來。
    視線有點模糊，頭部傳來鈍痛感，肖芷隻是側了一下頭，脖子就疼得像斷了似的。
    護士看到她睜眼，朝著外頭喊道：“帥哥，她醒了。”
    荊物非拉開簾子，手臂上綁了一圈繃帶，他望著肖芷，揮了下手：“嗨。”
    肖芷還沒反應過來，“你……”
    “你扭到脖子了。”荊物非拉了張椅子坐下，“不好意思，推開你的時候太用力了。”
    “……”
    肖芷不明白，“為什麼救我？”
    荊物非隻是一笑，並未作答。
    肖芷的頭還是很疼，可是心裏卻像是被挖空了一塊，有些空蕩蕩的。
    “你休息會兒就能回去了，醫生會給你開膏藥的。”荊物非起身拿起床頭都是血的外套，反手拎著就往外走去。
    等荊物非走後，剛才給他包紮的醫生和小護士八卦道：“抬進醫院的時候人都涼了，白布都快蓋上了，他特麼坐起來打了哈欠，他那個手是被車碾過的啊！骨頭照說全碎了……媽的心髒病都要給我嚇出來了！”
    “哇，要不要這麼嚇人？那帥哥還挺有氣質的。”
    “我在醫院這麼些年，什麼玄乎事都有！”
    “……”
    肖芷聽著醫生神神叨叨的話語，陷入了久違的深度睡眠。
    一周後，城郊公墓，肖芷在方來馨的墓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她的身後，方來馨的父母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磕完頭，肖芷走向等待在一旁的警察，伸出雙手，冰冷的手銬套在了纖細的手腕上。
    肖芷看了眼墓碑上文靜清秀的少女，好像終於記住她的模樣了，是很耐看的那種類型。
    這一次，誰都不用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