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友的地點定在城西的戴德茶館，我這人有嚴重得近乎偏執的過敏症，酒肆之類一般是不去的，花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上次被表哥硬拉去，已是感覺頭皮發麻。後來因為慕雪的緣故去，是走了側梯，而且他房中雅致，少胭脂俗粉。一次他房中燃一爐沉香，愣是害我打千八百個噴嚏，自此知道我受不了那樣的濃香，改了清淡的。唉，世間本無“慕雪”，不提也罷。
    我對香粉過敏，而且沾酒就醉。但是自然界的花兒還是不介意的，隻要花香不是太濃。而這茶香恐怕是我能接受的最濃鬱的芳香了。
    我從側門出府，隻一個人。又不是大家公子，隨從一打多；也不是官宦千金，怎麼也得跟個丫鬟。兩袖一甩，出門就是了。臨走與門房知會一聲，跟母親告個假。我家的仆人不多，各人都有各人的工作。
    時值午後，街上一如既往地人來人往。
    有一輛轎子攔在我麵前。
    我不是那種大搖大擺走路在正中央的人。我總是小心地靠邊站著，不擋道不吱聲不出風頭。但這輛轎子偏偏行到我麵前，停了下來，就有點不同的意味了。
    轎子不大，四人抬的，裝飾也素雅。但那作為幃幕的布匹，花紋鮮豔，線條流暢，做工一流，而且是真正的錦緞所製，欄柱是祁縣的花梨木，雕工也上乘，真算起來，亦是價格不菲。
    隨轎行走的小廝上前揭開轎簾。隻見連隨身小廝也樣貌俊美，唇紅齒白，顧盼生輝，這轎中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貴。
    看見轎內那人，我已經有幾分猜到，躬身一揖到底，口道：“三殿下。”
    麵前的人膚色潔白，唇齒幹淨，尤其是一雙桃花眼，風華萬千，剛柔正宜，多一分柔則太媚，少一分又太鋼硬，不是傳說中花名在外引來朵朵桃花的三皇子是誰。
    三皇子亦奚打了好大一個哈欠，說：“唷，這不是尹綏風尹公子麼？”
    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是否有在抽筋，黑線是一定的了，穩了一下心口，道：“殿下怎麼在此處？”
    “本宮正從父皇那裏出來，打算回府，不想遇見了你。”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皇帝住的皇宮位於京城正北的中央，背靠黃山（皇山），三皇子在外建府也總是在城東的達官顯貴區域，怎樣也繞不到這市井小民聚居的城西吧？不過皇子這樣擺明了說瞎話，我也沒辦法，有什麼腹誹可不敢說出口。您殿下就是出東門走西門、從城外繞一圈回來，也不幹我事。
    “多日不見，綏風這是去哪呢？”
    “茶樓走走。”
    “本宮一樣無事，上轎中來送你一程？”
    “草民不敢有勞。”
    “說什麼不敢，多生分。我們一起的時候能做的都做過了，何況隻是上轎？”這會兒也不自稱“本宮”了。
    我麵色有些異樣地提醒他：“那是從前的事了。”
    “是呀。現在不過是叫你上來坐坐，總不至於在這大街上跟我談天吧？”
    我暗歎一口氣，看來是推托不掉。轎前的小廝滿麵微笑地過來。我擺擺手，自己上了轎子，簾幕在我身後合上。裏麵做的也雅致，一個長椅，邊上有一排小巧的隔間，可以隨主人喜好止些物品。亦奚喜歡附庸風雅，便是些風雅之物。因為轎中空間處理得好，兩人倒不閑擠，隻是唯有一張長椅，站又站不下，我也不敢靠在皇子身邊，拚命往一邊擠。亦奚笑著拉住我：“再這樣下去，轎子要翻了。”
    我立馬嚇得不敢動彈。
    亦奚也不強求，對外麵道：“起轎。”
    轎子平穩地起來。不愧是三皇子府上的人，要這抬轎的是我家的下人，裏麵坐了兩個人，那一定是一步三搖晃，讓我把隔夜的飯全都吐出來。
    “三殿下所謂何事？”
    “不用給我裝了。我的心思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我咽了咽口水，開始拍馬，“殿下是人中龍鳳，世上僅有，草民怎敢妄自揣測？”
    “那還是‘揣測’過了？”亦奚麵色不太歡喜。其實我更加不歡喜，隻是臉上得陪著笑。跟這些上位者，我總是有種無法溝通的失力。隻聽他道：“你為什麼不肯相助於我？”
    “殿下手下人才濟濟，草民實在鄙陋，幫不上忙。”
    “你呀，十句裏可有一句是真話？”
    我不免強辯：“草民句句屬實，對殿下不敢扯謊，十句足足有十一句是真心話。”真心的——假話罷了。奪嫡戰爭，對我來說，輸贏太大，無論哪一方麵我都沒有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