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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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早終於緩了下來,但這一帶的人大都不堪忍受寒冷,因此早上都睡到了巳時左右才陸陸續續地起床出門掃雪。
積聚了一夜的白雪到了此時已經有厚厚的一尺了,屋頂上,樹枝上,大路上,都似被雪姑娘精心打扮了一番,粉妝玉砌盡是一片聖潔高貴的白。
“這不是水大護衛嗎?”“唉,這裏怎麼會有人啊!”“護衛是怎麼死的呀,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啊!”忽地一個漢子的聲音叫了出來,緊接著四周的人都向他奔了過去,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時間驚亂四起,躁動莫名。
其中一個五旬老者料想事關重大不敢妄動,當即穩住了現場,並派了幾名青年人趕去請右護衛火蠍子。並於水中清屍體不遠處找到了那個例無虛發、鋸齒勇猛的銀輪。隻是此時它已被白雪深埋太久、冰封不動了。
待過了一盞茶功夫,火蠍子便即帶著十餘名手下風塵仆仆地趕到了現場,全身沾著未融即融的白雪,麵上亦是驚怒齊聚,悲狀莫名。
眾人見他怒容不敢招惹,紛紛退開幾丈。
火蠍子就近一看,水中清全身依然覆著許多白雪,全身冰涼,顯然已經去世許久了。再看他胸口劍傷依舊,傷口不大也不深但卻是一劍致命。火蠍子見此慘狀隱隱地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雙眉一鎖,冷不丁打了一個冷顫,也不知是因天寒還是心寒抑或是其他的……
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地回過了神來,語氣略帶哽咽地道:“你們先帶左護衛的屍體回去好生安置。”說罷便吃力地站起了身子,踉踉蹌蹌地向“不二樓”走去,神情恍惚竟似變了個人,全不像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意氣分發的火大護衛。
十餘名手下隻道他眼見兄弟暴屍,略有所傷,這才有些反常,雖然擔心他也會有何差池,但也不敢違他旨意,乖乖地照他吩咐做了。
圍觀群眾也懼怕自己惹禍上身,見了有人來處理便也紛紛退開了,隻是口中喋喋不休地輕聲爭論不肯罷休。
“不二樓”依舊是“不二樓”縱然外麵塌了半邊天,隻要“不二樓”還在它就依舊會敞開大門迎接每一個客人。
火蠍子跌跌撞撞地上了二樓,一張如喪考妣的臉與樓內熙熙攘攘、如火如荼的氣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挑了一齊楚閣兒入座,並叫了幾壺小酒自斟自飲,心中閃過了一幕幕與水中清相處的情景。從相識到結伴行江湖,從結伴行江湖到共患饑苦憂勞,再到一齊進入盟主府共事,駢首躓足十餘載,堪堪此情誰訴!
此時忽地樓梯口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既清晰卻又渾濁,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了火蠍子的思緒上。“噔。噔。”那人似又向上走了兩步。
火蠍子心驚,飲茶,不語。
那是怎樣的一雙腳,腳上又是怎樣的人?這些火蠍子都不知道,他隻知道那雙腳踏出的每一步都似緊緊地踩在了自己的心髒上一般,而周圍的空氣也開始變得潮濕,讓人呼吸間都似吞入了地窖中的黴味一般,就連剛剛送入喉頭的香茶也開始變質,透著濃濃的血腥味,順著喉嚨灌入了肺腑。
預兆,那是一種可怕的預兆。
“噔。噔。”那人依舊自顧自地踩著腳下的每一步,不顧樓上人的大聲叫囂、來回吆喝,當然也不顧武林盟主右護衛火蠍子的尊駕在此了。
隻是,他坐在了那個位子,那個靠窗的老位子。而那個位子正在火蠍子的斜對角。
入座,開窗,倒茶,舉杯……一切動作都在他手中完美的演繹著,沒有一絲僵硬,好像一個深按諳五音的琴師悠閑地奏著他最熟悉的曲子,亦像一個慣經江湖的殺手以最快最利的劍殺著他的每一個目標一般。
那個黑色而高大的身影,那個倒茶飲茶的姿勢,那個靠窗的位置……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在場的許多人都沒有將他忘記,其中還有那個被他揮手推下樓梯的大漢,隻是今天他再也不敢開口罵他了。一任肆虐狂風漫屋飛舞,吹亂屋內所有人的頭發,吹起沾塵的衣角。
火蠍子聞著寒風的味道,隱隱地感覺到了藏在其中的血腥味,這味道與那杯變了質的茶像極了!他知道這個味道與那個人有關,而那個人竟然開口講話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殺水中清的人?”聲音很輕,若不是自己離他最近他會當他隻是在喃喃自語一堆別人聽不清楚的話,但如今那句話卻又是如此清晰地鑽入了自己耳朵,仿拂就是說給自己一個人聽似的。
驚聞,失色,濺茶。
火蠍子已經為之動容了,甚至已經是動怒與不安了,那種感覺就像有一把悶火在心髒上熊熊燃燒,而他竟無能為力,因為如果要澆滅那把火的話他隻有先把自己的胸膛撕開。
但是,火蠍子亦不是一般的江湖漢子,在麵對幾百個使箭好手對歐陽勝的圍剿之時他亦從容應戰,將敵人打退,護主周全。何況今日隻他孤身一人!所以火蠍子開口講話了,聲音亦是很細微,但措詞卻是有一字一句中氣十足:“火蠍子願聞公子告知。”
“好,明日戌時,‘不二樓’下,我等你。”司徒護仰麵喝盡壺裏的最後一杯酒,起身下樓,就此離開。
“難道水大哥是被此人所殺?”“莫非他來此地便是為了來找我,因為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我。”“也許……”火蠍子腦中思緒萬千,血管中的熱血亦像思緒一樣肆意翻騰。
這是唯一能夠找出殺害水中清的凶手的方法亦是他與水中清手足十餘年必須為他做的事,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但是在此之前,他還須做一件事,如果不去的話他會比不去赴約更加後悔,因為那個可怕的預兆!
心意即決,火蠍子當下付帳下樓。
“哎喲。”隻聽一蒼老的聲音痛苦地叫著,原來竟是火蠍子下樓梯時不慎將一老人家撞倒在欄杆上。火蠍子心中煞是過意不去連忙伸手將他扶起問候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那老人家身材煞是短小,一身厚厚的粗布棉衣將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還戴了一頂黑色棉帽,似乎想將全身都盡量裝起來,隻留出一雙碧綠發亮的眼睛來看這天下的是是非非。
“我沒事。”老人家用嘶啞而又哆嗦的聲音答道。火蠍子聽到此言這便放心,又欲匆匆下樓去,不料那老人竟又道:“你有事!”火蠍子一個轉頭,那碧綠發亮的雙眼正如兩把利劍直刺而來。
“老人家此話怎講?”麵對老人家那犀利而略帶凶狠的眼光火蠍子絲毫都不畏縮,依舊鎮定自若。
“咳。咳。”老人家輕咳了兩聲,隨即又收回了利劍般的眼光,語氣淡然地道:“老夫是算命的。一看見你便測得你麵露災光,禍患將至矣!”
火蠍子向來不迷信占卜之類的東西,若在往日他必然會一笑置之,但這次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信了,徐徐地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銀子塞與老人家手中道:“敢問老人家要如何才能躲過此劫?”
“嗬嗬嗬……”那老人家一陣輕笑,其間已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小木劍遞到了火蠍子胸前道:“當你遇到生命危險時就將這支小木劍丟到地上,我擔保你會逢凶化吉。不過記住這支小木劍能救你一命亦能給你帶來更大的危險,生與死都在一線之間。”說罷便即邁開沉重的步子徑自向樓上走去。
火蠍子眼望著手中這把平凡無奇甚至做工有些粗糙的小木劍呆呆出神,心中實在猜不透它對自己將有何改變——但,既然上天做此安排想來必有它的用意,況且,這到底有無用場尚且是個未知數,想到此處不禁嗤之一笑自己今日的蠢行,隨手將小木劍收入懷中便即離開。
火蠍子出了“不二樓”後便即右拐,一路向前。此時天上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小雪,雪點兒像一個個舞者一般用它的生命在空中起舞,仿佛隻要它一停下來便即化為烏有,再也無人能感覺得到它的存在。而他的心情亦隨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飄飄蕩蕩,找不到停泊的地方,隻能用生命起舞,而一但找到了那個地方又會馬上消失。
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大半生是在世上浮浮沉沉,飄飄蕩蕩,外人看似逍遙而內心生活卻是苦澀的。而當有一天他終於過倦了這樣的生活想找一個地方歇腳時卻發現生命的意義竟全凝聚在了飄搖的那一刻。
那是一堵高而深的牆,高得隻聞牆內梅花香不見梅花開,牆上嵌著一道褪了漆失了色的大門,大門是緊瑣著的,任憑多情的雪花大膽而又無力的撞擊著。
“咚咚咚…”火蠍子連扣三聲,靜候門外卻不見門內有任何動靜。“咚咚咚…”火蠍子複又扣門三聲
“吱呀!”一聲大門應聲而開,門內走出一個半駝背的白發老人,她用驚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火蠍子,然後用喑啞而又吃力的口吻對他道:“老爺不是說過嗎,叫你以後盡量不要來找我們家姑娘。”說罷便欲將大門闔上,火蠍子一看連忙伸手阻止,道:“啞婆婆,你就讓我見一麵吧!或許以後都沒機會了。”
“唉!”那被叫做啞婆婆的白發老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人卻已不自覺地擋住了火蠍子去路,道:“公子這又何必呢?你和姑娘根本就不可能。以前不可能,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婆婆!我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我隻是想見她一麵,還望婆婆成全。”火蠍子殷切地道。
琴音嫋嫋,一首沒有譜的曲子在撫琴人手中卻是信手拈來怡然自得,和著漫天飄落的雪花向人傳遞著一種飄飄然的心境。但是無論她如何努力的調整音律,卻始終去不掉其中隱藏著的一絲哀怨淒婉。
“吭——”琴聲鏗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美妙絕倫的天籟之音,隻聽她道:“婆婆,叫他先進來吧,外麵風大雪大。”
那聲音是從裏房傳來的,方才那琴聲也是她所撫。隻是她的聲音美則美,卻也似這琴聲一般始終有一絲哀怨之淒美,讓每一個男人聽後都不禁銷魂醉魄,為之動容,終忍不住要上前關懷。
啞婆婆聽言便即鬆開了準備關大門的手,向裏麵應了一聲:“是。”便又轉頭看了一眼火蠍子,但見他虎目生光,一臉急切地望著自己,複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倒也生得眉清目秀,高大威猛的個子更增幾分英氣,不禁歎道:“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公子這麼好的條件又何必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姑娘身上呢?”
“你不懂!”火蠍子連忙截下了啞婆婆的話,正氣凜然地道,“我乃一介武夫,整天過的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日子,所以我並不奢求她能夠和我長廂廝守。愛一個人本身就是一種幸福。人生能夠找到一個可以付出真愛的人已經是上天很大的眷顧了。”
“所以,我隻想見她一麵。”火蠍子忽地將音量提高了稍許向方才女子聲音傳來處說道。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見任何人。”女子的聲音從淒怨化為了冰冷,與這外麵的天寒地凍倒有幾分相宜。
“如果說是最後一麵呢!”火蠍子急切地道。
良久,無語,隻有凜冽的寒風狂暴地啃噬著園內的每一朵梅花,逼的梅枝顫動,幾朵禁不起折騰的寒梅已經向寒風屈服了,悠悠地飄落著它的花絮,仿佛一個閨房女子受驚後失落的絲絹。而另一些則是孤高自傲,不肯屈服,縱然冰雪無情亦傲然於枝頭,藐然於世。別有一番清麗決塵之色。
靜!
良久,女子終於再啟櫻唇:“有緣的話就算來生亦會相間。”語氣也稍見緩和與溫柔。
再靜!
又是良久,火蠍子淡然一聲苦笑,又再正容道:“好!我賭。賭我們還會再相見,籌碼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