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鋒芒初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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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老頭、微墨和點墨正圍坐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什麼。惜墨把花盆放到地板上,上前坐下來。
    “惜墨,你……”點墨剛要說話,眉頭便皺了起來,“你不是去了太醫院嗎?怎麼會弄得渾身酒氣?”
    惜墨笑笑,告訴他們自己參加了宮中的宴會,還見到了皇帝,而皇帝就是今天早晨他們在城郊小山上遇見的年輕公子。
    所有的人都很吃驚,顧老頭更是直跳腳,一個勁後悔沒有在皇帝麵前多說幾句話。
    惜墨原本想把在宮中遇見段氏兄妹的事情說出來,但看了看師姐又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顧老頭他們繼續討論,惜墨在旁邊聽了個大概:原來他們都過不慣整日無所事事的生活,想要在京城中開一個藥鋪,專門給貧苦人看病供藥。
    惜墨表示讚成,並說她有方法買到藥草。微墨和點墨很吃驚,顧老頭卻得意道:“人在官場上混,自然會認識很多人,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惜墨聽他們討論了一會,推說頭暈到裏屋躺了下來。
    門外隱約傳來關於藥鋪取什麼名字的激烈爭執。
    段林風說得沒錯,他帶惜墨參加宮宴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且效果相當地好。
    第二天,惜墨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待遇和以前大不相同。那些慣用冷麵孔對著她的太醫們仿佛一夜之間改頭換麵,個個熱情似火,讓她難以招架。
    “尚方待詔”和“太醫丞”的待遇自然是不能相比的,隻是惜墨沒有想到差別會這麼大。
    當然也有極少數人對她的態度依然冷淡,惜墨反而覺得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正直之士。
    一整天下來,惜墨都沒能靜下心來,手裏的病曆記錄也才看了三頁。
    看看天色已晚,太醫院裏隻剩下寥寥數人。四周終於靜下來,惜墨長籲一口氣,準備好好看看病曆記錄。就在這時,華太醫卻踱到她麵前。
    惜墨不敢怠慢,馬上起身向華太醫請罪,希望他能原諒她昨日在金殿之上的莽撞舉動。她知道,昨日的事情對華太醫這樣的資深太醫來說絕不是件什麼光彩的經曆。
    華太醫卻搖頭笑道:“你以為老夫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嗎?有你這樣的人才,我臉上也有光彩。從今往後,你我齊心協力、共同為聖上效力!”
    他說得莊重,惜墨心裏也很感動,連忙稱是。華太醫話鋒一轉道:“不知顧太醫是否成親?我家老妻有個侄女,年芳十四,端莊秀美、知書達理,求親的人將她家的門檻都踏爛了。”他說道這裏,便停了下來,用手撚著胡須,笑望著惜墨。
    惜墨心中的那根弦立即繃了一繃,恭敬地回答道:“學生在家鄉時就已經訂下一門親事,如今未婚妻也來到京城,過些時日便籌備婚禮。隻恐怕……”
    華太醫朗聲笑道:“不妨,不妨。哪個男子沒有個三妻四妾的?以顧太醫的人品樣貌,隻怕全天下的女子都巴不得能嫁給你呢。我這侄女脾氣柔順,看相的大師說她宜室宜家,能娶到她的必是有福之人。”
    惜墨笑笑,在心裏道:“若是令侄女嫁給我,隻怕要痛哭一輩子!”口中卻誠懇地道:“蒙老師抬愛,學生感激不盡。隻是此女的父母曾是學生的救命恩人,學生在他們二老墳前發立下重誓,此生隻娶她一個。人生在世,誠信當頭,惜墨隻能辜負老師的美意了,想必老師也能理解學生的苦衷。”
    華太醫愣了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他點頭道:“即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強求,隻可惜了這一門好親事。”他頓了頓道:“昨日在金殿之上,老夫見顧太醫針法奇特,心中不禁好奇,想請教一下。”
    惜墨連忙道:“學生不敢,願和老師一起切磋。”
    華太醫道:“憑老夫行醫多年積累的經驗斷定,老太妃不過是因氣悶導致了昏厥,可為何按照常理下針卻不能將其喚醒呢?”
    惜墨便把自己曾經隨師父出診時遇到相似病例的經過說了出來,並補充道:“隻因學生記住了這個病例,因此方能讓老太妃迅速轉醒。”
    華太醫點頭道:“原來如此,老夫還以為是自己的醫術太過粗俗呢。”他接著問道:“不知尊師姓甚名誰,是何方高人?”
    惜墨記起顧老頭對她的叮囑,馬上謙虛道:“我師父叫顧雲宣,師承民間已故的名醫‘妙手回春’秦鬆陽。”
    華太醫“呀”了一聲,臉上頓現崇敬之色,他激動道:“三十年前‘妙手回春’名震朝野,不想今日能在此遇見老前輩的門下,華某真是三生有幸!”他又歎了一口氣道:“可惜的是他老人過世得早,一手‘運氣下針’的絕技也從此失傳。”他說道這裏,眼含期待地望著惜墨道:“顧太醫是秦家門下,可否學會了這種絕技。”
    惜墨笑了笑,並不隱瞞,緩緩道:“學生倒是粗通一二。”她見華遠山臉上浮現出震驚之色,方才接道:“不然的話,以學生的粗淺醫術,又如何能將六王爺喚醒?”
    華太醫驚訝道:“顧太醫不是解開了六王爺的毒才讓他蘇醒的嗎?怎麼……”
    惜墨往前湊了湊,低聲道:“不瞞老師說,學生從沒見過六王爺所中的毒,更不知該如何去解。我為保性命,便用上了祖師爺的絕技,誰知誤打誤撞,六王爺居然醒了。”她笑了笑,又道:“我給王爺開的藥,也不過是一些常見的補藥,並無特殊之處。”
    惜墨原本就對段林風中毒的原因心存懷疑,所以對這件事情非常謹慎,因此便沒有講實話。
    華太醫臉上的疑惑漸漸消退,口中喃喃道:“顧太醫真是有福之人,能得上天如此垂憐。我家侄女不能嫁給你,是她無福!”
    惜墨忙道:“老師言重了,學生不過運氣好一點罷了。今後還要請老師多多教誨。”
    兩人彼此恭維了一番,方才結束了這次談話。
    惜墨走在路上,回味著剛才和華太醫的談話,隻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世故圓滑了。現在就開始言不由衷,待的時間長了,豈不是要顛倒是非黑白?想到這裏,她不禁歎了一口氣,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方元華要回那半部醫書?到時候,自己便馬上辭官遠離京城,自由自在地生活。隻是,日後便不能再和林風哥哥相見了……
    惜墨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人猛拍了一下,她抬頭,隻見達仲菩正在好笑地看著她道:“顧兄,你在想什麼呢?”他左耳上的銀環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惜墨驚喜道:“達兄,怎麼是你?我正想去找你呢!”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達仲菩正襟危坐,表情還真是不一般的嚴肅。
    惜墨看著他的樣子,忍住笑道:“就是上次我和達兄提起過的藥材買賣的事情。我家人打算在京城開間藥鋪,我想從你那裏買藥,不知可否?”
    看出達仲菩臉上的疑惑,惜墨解釋道:“京城中也有進貨渠道,但許多珍貴藥草如野山參、五味子、月橘、雪蛤等則主要通過在邊境互市上同你們交易得到,再轉手時價錢極高。我初到京城,許多關係尚不熟悉,與其找他們倒不如找達兄,這樣比較放心。”
    達仲菩點了點頭,沉聲道:“不是我不願意做這筆買賣,隻是現在兩國關係尚未穩定。萬一有變,我就得馬上回國。我一向不在互市上做交易,而是直接進入中原經商。這樣一來,你的貨源就勢必要中斷,其中利害你可要想清楚。”
    惜墨笑道:“這個倒不用擔心達兄,隻要我們的店鋪開業,就必然會有供貨商找上門來。達兄那邊的貨源被切斷,我們也能找到別的進貨途徑。開張之初,首先要擴大影響,而擴大影響最有效的途徑莫過於店鋪內有醫術高超的大夫和優質的藥草。第一點已經具備了,所以我才千方百計要買到原產自北疆的珍稀藥材。”
    達仲菩笑道:“想不到顧兄滿腦子生意經,倒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生意人。”他是個痛快人,當下便與惜墨商定好貨物的種類、數量、價錢以及交貨的時間地點。
    兩人在“醉香樓”點了酒菜,邊吃邊聊。
    惜墨經過昨日在宮宴上的豪飲之後,酒量竟也大增,幾杯下肚,隻覺臉上有些發燙,並無其它不適。她苦惱地向達仲菩抱怨自己每夜都受失眠的折磨,常常夜不能寐,並向他請教北疆有無安神良藥。
    達仲菩卻像找到了知音似的,興奮地與她分享失眠體驗,並答應交貨時帶給她一些治療失眠的靈藥。
    達仲菩給惜墨講起北疆的風土人情,說到高興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引得四周的酒客紛紛側目。
    達仲菩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道:“我中午時在客棧裏聽說了一件趣事。”他往前湊了湊,低聲道:“傳聞說你們的皇帝和六王爺都有‘龍陽之好’!”
    惜墨一聽這話,頓時楞在了那裏,一口酒含在嘴裏也忘了往下吞。
    達仲菩呷了一口酒,繼續道:“據知情人說,你們的皇帝在昨日的宮宴上看上一個長相俊美的太醫,就立刻提拔他做了太醫院的二把手,還當場賜給他一盆菊花示愛;而你們的六王爺也不甘示弱,竟然在會場上就和那個太醫摟抱了起來,還有人親眼看見他把太醫抱上了自己的馬車。”
    惜墨一時失神,含在口中的那口酒順著喉管直流下去,直嗆得她咳嗽連連,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真不愧是京城,消息傳得如此之快,快地讓她難以相信這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消息傳得又是如此之誇張,誇張地讓她難以相信其中的主角竟然就是自己。
    達仲菩道:“其實男人喜歡男人也沒什麼稀奇,隻是我沒想到你們中原人竟也如此豪放。皇帝和王爺當眾向同一個人示愛,還公開爭了起來。一個是九五之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一個是戰功赫赫的王爺,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這要是鬧僵了,麻煩可就大了。”
    他一邊說一邊歎息,似乎已經看見皇帝和王爺正為爭奪一個男人鬧得不可開交。
    惜墨忍不住為自己辯解起來:“其實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我不過是喝得多了點……”話一出口,她便後悔地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不等於不打自招了嗎?
    果然,達仲菩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惜墨道:“難道……難道那個太醫竟然就是……顧兄你?”
    惜墨再無法開脫,隻得低下頭,聲如蚊蚋:“正是區區。”她馬上又抬起頭急急解釋道:“我那天不過是多喝了點,六王爺將我架到他車上;皇帝的菊花……”
    怎奈有些事情越描越黑,達仲菩仔細打量著惜墨,臉上的笑意越來越盛:“你別說,顧兄身上還真有一股別樣的風韻,也難怪……”他頓了頓,繼續道:“皇帝厭倦了後宮粉黛,尋求別樣刺激倒也可以理解;倒是六王爺驍勇善戰、風流倜儻,名震北疆,家中還有一位傾國傾城的王妃,他怎麼會好此道呢?”
    他自顧自說了半天,再抬起頭來時,眼前已經不見了惜墨的蹤影。
    自從和達仲菩交談之後,惜墨總覺得別人看她的眼光帶上了顏色,弄得她渾身不自在,好似她的提升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原因一樣。
    住所的一樓已經改裝好了,顧老頭打算把他們的藥鋪開在這裏,二樓則用來供他們自己居住。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等達仲菩的藥材運達京城,藥鋪就可以開張了。
    開始的幾天,段安臣和段玉萱還來幫了幾次忙,後來便沒有再來。聽點墨說,可能是家裏出了點什麼事情。他們來的時候,惜墨都不在,倒也避免了見麵時的尷尬。
    再怎麼厲害的人也受不了日日宴飲、夜夜沉醉,更何況惜墨不過是個女流之輩。連續幾日的應酬弄得她精疲力竭,隻覺得覺不夠睡。
    這天,惜墨在太醫院中翻看著醫書昏昏欲睡時,被人推醒了。
    華太醫身邊站著一位滿麵笑容的宦官。惜墨隻覺得那宦官眼熟,稍微一想便馬上站起身來相迎,這分明就是皇帝身邊的近侍德五公公。
    德五公公尖聲尖氣地道:“皇上龍體欠安,特遣老奴來請顧太醫過去瞧瞧。”他朝惜墨綻放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直笑得眼都眯了。
    惜墨卻覺得一兜冷水迎頭澆下,她打了個激靈,困意頓消,朝華太醫望去。
    華太醫早把藥箱準備好,朝德五道:“有勞公公了。”說完向惜墨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章台殿”殿門大開,殿內靜悄悄的,書簡的翻動聲中偶爾夾雜著幾聲輕微的咳嗽聲,惜墨的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來。
    穿堂風一過,明亮的大殿中顯得有些蕭瑟淒冷。惜墨低頭跟在德五身後,走在似乎沒有盡頭的長道上,一顆心忐忑不定。
    德五在長道盡頭停下了腳步,口中小心翼翼地道:“啟稟皇上,顧太醫已經到了。”言罷,站住不動。
    惜墨抬起頭來,卻沒有看見皇帝。她正驚詫得東張西望時,德五早在一旁扯動她的衣袖,嘴裏低聲道:“顧太醫,您倒是出個聲!”
    惜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儀,連忙躬身揚聲道:“太醫丞顧惜墨覲見。”
    她話音剛落,德五就狠狠地瞪她了一眼,又指手畫腳起來。
    惜墨半天才弄明白,這是嫌她說話聲音太大了。她看著德五的樣子,突然有些可憐他:像他這樣的奴才,整日提心吊膽在宮中伺候主子,話都不敢大聲說,實在是……
    惜墨正在思緒紛紜時,偏殿內傳來略帶沙啞的語聲:“進來。”
    德五在旁邊恨不得一把就把她推進去。
    偏殿內的光線比正殿要暗一些,惜墨繞過寬大的雲母屏風就看見了斜靠在軟榻上的皇帝。他的臉色稍微有些蒼白,身上披著一件薄薄的披風,正欠起身來將手中的書簡放回到榻前的幾案上。
    惜墨緊走幾步,在幾案前跪下來,打開藥箱取出軟墊,等著皇帝將手放到墊子上。
    惜墨等了半天,也不見有動靜,陰冷的偏殿中突然悶熱起來。一滴汗滴下來,落在惜墨手上,她低著頭一動不動。
    “怎麼,害怕了?”耳邊傳來冷冷的戲謔聲。惜墨抬起頭來,看見皇帝正麵帶玩味地望著她,一幅等著看好戲的篤定神情。
    惜墨釋然:皇帝不過在用他方式和自己開玩笑。
    一個人,生活在冰冷無趣的皇宮中。沒有人敢頂撞他,他連個吵架宣泄感情的對象都沒有,整天生活在曲意逢迎中其實是一種煎熬。
    所以,皇帝找到了一種屬於自己特有的和別人溝通的方式:用自己的權威來和臣子開玩笑,用他們的惶恐來緩解自己內心的壓抑。
    威嚴下湧動著對溫情的渴望,冷漠中隱藏著對傾心相交的期盼。隻是,又有誰敢跨越雷池半步,又有誰允許別人跨越雷池半步。
    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做皇帝是需要忍受寂寞和渴望的雙重折磨的。
    惜墨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上前一步,低聲道:“臣請為皇上試脈。”
    好的是皇帝這次沒有為難她,很配合地將手伸了過來。
    大概是在陰暗的偏殿中待得時間太長的緣故,他的手冰涼。惜墨溫熱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的一瞬間,那隻手微微動了一動,似乎想握住什麼,但最終沒有收攏。
    “陛下隻是偶感風寒,用兩帖藥,靜養一兩日便可痊愈。”惜墨收拾妥當,靜侯皇帝的吩咐。
    沉默,還是沉默。偌大的偏殿中除了細細的呼吸聲外再不聞其他聲音。
    正殿中的餘風掃過來,惜墨打了個寒戰。
    “冷嗎?”空曠的偏殿中蕩起陣陣回響,段俊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聲如破空而來的利器,將原本密不透風的沉悶撕開了一道口子。
    惜墨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深秋天寒,偏殿陰冷,陛下應添衣保暖……”
    “以國家社稷為重,以天下蒼生為念,保重龍體。”段俊隆冷冷地接道。他抖掉身上的披風,從榻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惜墨。
    惜墨這才發現,他竟然赤著雙腳,連襪子都沒穿。蕭瑟的深秋季節,單衣赤腳待在陰冷的偏殿裏,不病才怪。
    段俊隆一臉漫不經心,眉梢眼角勾勒出一縷狂妄的笑意。他注視著惜墨,似乎在告訴她:“我是天子,你奈我何?”
    惜墨眼前浮現出京城街頭一老一小為無錢求醫而歎息痛苦的情景,老者那句“沒錢就別生病”中飽含著的辛酸和無奈豈是眼前這位從小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的皇帝所能理解的?
    靜躺在藥箱上的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藥方和惜墨的目光像兩塊火石,它們相撞一刻迸出的火花瞬間便將惜墨心中的怒火點燃,烈火濃煙直衝而上,吞噬了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冷靜。
    於是,惜墨聽見自己冰冷的語聲在偏殿中不緊不慢地響起,像一支凝聚了十八年來她心中所有尖刻和嘲諷的利箭一樣,準確有力地直射向段俊隆:
    “國家社稷是段家的,取舍任憑陛下;黎民百姓是天賜的,棄之大逆不道!臣望陛下保重龍體,為天下無錢求醫的百姓多省下些救命藥草吧。”
    惜墨知道,她真的激怒了皇帝。
    她的那句話像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段俊隆臉上,她清楚地看見了段俊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雙目中怒焰升騰,似要將自己瞬間燒得灰飛煙滅。
    觸怒天顏,該當何罪?惜墨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在天子的盛怒之下,自己真真實實地感到了恐懼。
    如果不是德五在外麵稟報有大臣求見的話,惜墨大概真就被段俊隆的怒火燒個屍骨無存了。所以,當五德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時,惜墨隻覺得自己從沒聽過如此美妙動聽的聲音。
    惜墨的一隻腳剛踏出偏殿的門檻,身後便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是竹簡散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德五向裏探了探頭,隨即又縮了回來,小聲問道:“怎麼了?”
    惜墨強自鎮定,可雙腿卻不由自主地抖動了起來,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正常:“大概是皇上掀翻了幾案。”
    惜墨站在“章台殿”門口,舉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回頭望了望身後高大宏偉的“章台殿”,隻覺得敞開的殿門像大張的巨口,似乎要將自己吞噬。
    惜墨心中一凜,加快了腳步。
    優質北疆藥材準時到貨,錢物交割也順利完成。
    藥鋪開張的前一天傍晚,惜墨走出太醫院就看見了等在路邊的達仲菩。達仲菩告訴惜墨他明日要回北疆,今日特來告辭。
    惜墨心中一緊,臉上不動聲色道:“怎麼,達兄剛剛狠賺了一筆就急著走人?”
    達仲菩搖頭道:“我倒是想留下來再敲顧兄幾筆銀子,隻是事出突然,不得不走。”
    惜墨的目光轉到路旁枯黃過半的小草上:“莫不是邊疆戰事吃緊?”
    “這倒不是,”達仲菩長歎一聲道,“是我家中有事。”他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惜墨道:“上次顧兄托我捎的安神奇藥已經斷貨,我手中隻剩這些,先給顧兄應急吧。”
    惜墨接到手裏,鼻端立刻嗅到那股心中期盼已久的香味。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向達仲菩連聲道謝,又半信半疑地問道:“此藥治療失眠果如達兄所說那般神奇?”
    達仲菩正色道:“那是當然,我前些日子失眠得厲害,整夜整夜不睡,幸好弄到了這個,安睡了幾夜後就調了過來。”他又叮囑道:“每次用量不可過多,挑一小點放入香爐中即可,連續五日後停用,否則……”
    “否則怎樣?”惜墨好奇地問道。
    達仲菩低聲道:“否則就會沉睡不醒,連神仙也救不了。”
    惜墨捏了捏手裏的紙包,沉吟片刻道:“我這毛病由來已久,隻怕一次兩次調不過來。不如達兄將進貨途徑告訴我,萬一再犯,我也好有對策。”
    達仲菩搖頭道:“不是我不告訴你,隻是我也不知道,就這點藥還是我從別人那裏求來的。其實……”他看了看惜墨道:“其實供貨之人隱約好像是你們太醫院中的人。”
    惜墨的腦中快速地閃過太醫院中所有人的麵孔,到底會是誰呢?
    她停下思緒,朝達仲菩一笑道:“走,我們去‘醉香樓’,小弟為達兄餞行。”
    一向對“醉香樓”的酒菜讚不絕口的達仲菩卻擺擺手,正色道:“餞行就免了吧,我倒有一事相求。”他從懷裏掏出一軸精致的小畫卷,遞給惜墨道:“顧兄在朝中為官,見識多廣,請幫忙打聽一下此人的下落。”
    惜墨將畫軸展開,才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移不開了。
    畫中人明眸含情,巧笑嫣然,正在翩翩起舞。她身上雖然穿著異族服裝,可容貌卻與鎮國王妃孫秀卿長得一摸一樣。
    達仲菩目光熱切地望著惜墨問道:“顧兄可曾見過她?”
    惜墨驚醒,將畫卷卷好還給達仲菩道:“沒有見過。我看她打扮,應該是個外族人,我從沒有離開過中原,怎麼會見過她?不過,這女子倒真是傾城傾國。她是何方人士,達兄找她又是為何?”
    達仲菩滿臉失望之情,低聲道:“其實她是個中原人,不過當時身穿北戎服裝。我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誰,隻是受人所托幫忙尋找她。若顧兄有她的消息,請務必告訴我。我若回來後仍住在‘全福居’,顧兄去那裏定可找到我。”
    他說完之後,便匆匆告辭離去,隻留下惜墨一人,低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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