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羽看著那個慢慢走出病房的背影，那個背影佝僂著，已經沒有往日的挺拔了，背影瘦削，連同肩膀也軟弱無力。戲羽默默地看著那個背影，心裏卻像缺了什麼似的疼。
    到底缺了什麼呢？
    她目送意翎走到門口，這時意翎忽然回了頭。刹那之間，目光對上又避開了，雙方心有靈犀地同時避開了。可是戲羽看見了意翎的眼睛，疲倦。
    對的，隻有疲倦。到底是對什麼的疲倦呢？
    她說不清楚，但是她隻覺得心隱隱作痛，連同什麼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被剝奪走了似的痛。
    意翎拖著肉體回到房間，床上還有戲羽壓過的痕跡，轉眼間戲羽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她忽然倒下，深呼吸一口，隻覺得人間疲憊。
    然後沉沉地睡著了。
    意翎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的晚上了，困，非常困，但是又睡不著。第一次有了這樣的一種體驗，身旁的那隻嘰嘰喳喳地鳥兒飛走了，忽然有點不適應。
    也不知道戲羽一個人在醫院吃沒吃晚餐，醫院有食堂的吧……她應該有親人照顧。
    不行，還是放心不下。意翎起身，這時候的她已經沒那麼累了，可身體還是提不起一點力氣，她強行拖著肉體行走，低著頭，桌上是已經盛好的飯菜，放在保溫飯盒裏。
    她愣了下，“謝謝。”父親上班還沒有回來，她對著空空如也的屋子自言自語道。
    她提著飯盒，好不容易提起了點精神，可走到樓下看到木棉花的時候卻再次被擊潰，心髒被人大力地捏了一把，隨即好像麻木般沒有知覺，明明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是眼淚鼻涕順著臉流下卻停不下來。
    她不知道有個地方，同樣有個人有著同樣的表情，同樣地淚流滿麵。
    終於到了病房門口了，門關著，但是隻要她敲一敲門，那隻嘰嘰喳喳的白鳥就一定會唱著歌打開門歡迎她進來吧。
    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會的。
    可她猶豫了，她害怕。像剛開始一樣害怕，第一次。她那麼害怕打開門的不是那隻嘰嘰喳喳的鳥兒而是那個奄奄一息死氣沉沉的，蒼白的臉。
    她害怕做出這個選擇。
    從未有過的害怕和疼痛包圍了意翎，她哭著，這次的哭泣不同於淚流，她把保溫飯盒輕輕放在地上，無力地坐下，抽泣著卻已經沒有眼淚。
    她的眼淚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枯幹。
    我為什麼會心疼啊……？
    不是朋友嗎？
    是朋友的話不應該是理所當然地到她身邊好好照顧她嗎？
    為什麼我會猶豫啊？
    為什麼我會有那樣的感情啊？
    意翎在心底一邊又一邊地問著自己，她第一次那麼害怕和一個人相遇。
    病房內的戲羽聽著自己熟悉的聲音在門外的抽泣，她呆呆地看著毛玻璃，想要打開，卻跨越不了一道鴻溝。
    是什麼在阻止她？
    是命吧。
    對，是命，她生下來就是個殘疾人，不隱藏病情的話根本沒有人願意真正和她做朋友，所有知道她病情的人都像逃離瘟疫似的逃離她，也許就連意翎也不會意外，這都是命運吧，神高高在上地操控著她的命運，而且還要告訴她。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真恨這句話。
    她遺傳了她媽媽的精神分裂。
    她也曾向人敞開心扉說過自己，可曾經在她身邊的身影，都被她逼走了。
    “嗬，原來是精神病啊，這麼說我床頭的刀是你放的咯？”
    我沒有。
    “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多疑，別人隻是開一句玩笑和你嬉戲而已你至於在別人的友情中從中作梗嗎！”
    我沒有。
    “快遠離那個殘疾人，指不定她什麼時候會對你造成生命危險。”
    我沒有。
    我不會。
    一切的一切洶湧而來，戲羽咬著嘴唇，淚滴答滴答地滴在地板上，嘴唇已經被咬破了，卻不敢出聲，她好羨慕意翎，至少至少，她能放聲哭泣。
    外麵的哭聲漸行漸遠了，已經聽不到了，戲羽打開門，地板上隻有一個淺粉色的保溫飯盒。
    她呆怔了一下，眼淚再度流出來。
    意翎抽著鼻子回家的時候天很黑了，月亮探出頭來，格外蒼涼，也許是剛哭過出了一身汗，夏天的風吹過來的時候居然會覺得冷。
    手機忽然響了，意翎從口袋掏出手機，不是來電提醒，而是短信提示音。
    那個備注刺痛了她的雙眼。
    “戲羽。”
    意翎忍著疼痛翻開短信。
    “很高興認識你，意翎。這幾個月和你玩的非常開心，可是對不起，我們要訣別了。不，應該說是永別。非常抱歉我的擅自離開，但是你這樣優秀的人應該要有更好的朋友在你身邊，而不是像我這樣的，一無是處‘殘疾人’。
    其實我遺傳了我媽媽的精神分裂症，身邊的人既厭惡又恐懼我，他們恐懼我會隨時什麼時候掏出一把刀刺向他們，其實我還從未拿刀對向人哈哈，有時候就會覺得很搞笑，憑什麼啊？憑什麼你們就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而我不能啊？我知道這是命，所以我無能為力。
    對不起，剛剛在病房裏其實聽到你的哭聲了，我不敢去安慰你，原諒我。我與正常人之間始終存在著無法跨越的汪洋大海。
    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值得更好的。”
    沒有下一頁了，意翎忽然呼吸急促了起來，一身冷汗，雞皮疙瘩起來了。她轉身飛奔。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不快點的話，就永遠也趕不到也抓不住了，無論是母親，還是戲羽。
    我到底做了多傻的錯事啊……
    我怎麼能把你最後一根稻草給壓下。
    我怎麼能把你世界最後一點火光撲滅。
    這不是命。
    無論如何都要讓你相信，一切不是最好的安排。
    無論如何都要讓你相信，你的命運沒有誰能操控。
    意翎疾奔，氣喘籲籲地到達病房，戲羽正在吃她以為的，最後的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