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象中的狂風暴雨。意翎的父親，意習笑了下，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鏡鏡片的反光使意翎看不清楚父親的眼神到底是怎麼樣的，到底是哭是笑，是喜是悲。但是意習嘴角上的那抹笑卻異常苦澀，讓意翎覺得她剛喝掉了一杯失去了溫度的、不加糖的咖啡。
    意翎轉過頭，不去看父親的臉，忽然一眼看到了窗外的那棵木棉樹，這個季節木棉花已經開了，如火焰般盛開，高傲而美麗。可它飄落下來的樣子就像是秋天凋零的落葉，那麼讓人感傷。
    “木棉花開了喲。”意習幽幽地說。
    “是的，開了。”意翎在捉摸不透心情的父親麵前隻能唯唯諾諾地回答。
    “你知道嗎，以往這個季節，在你媽媽沒有走的時候，她最喜歡木棉花了。”
    “這棵木棉樹，其實是你媽媽和我一起種下的。”
    “在你一歲生日的那天。”
    “你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時還不懂事。你媽媽經常把落下來的木棉花做成花環戴在你頭上，真可愛啊。”
    看清楚了，終於看清楚了，原來那反光的鏡片的背後，是一雙濕潤的眼睛。
    意翎卻沒有注意到，被她護在身後的那個人的眼眶，也偷偷地紅了。
    “唉，跟我來吧。”意習歎了口氣，輕聲說。
    意翎和戲羽沉默著走進了意習的臥室。
    意習張開雙臂，猶豫了許久，終於，打開了衣櫃的門。
    一櫃子的白襯衣和白裙子。
    電光火石般，意翎忽然記起了夢裏的那個人，記憶裏的那個人，被奪走的那個人。
    “媽……媽媽……媽媽！”那顆枯萎的心複活了，但是卻源源不斷的流出鮮血，意翎捂住心口，卻怎麼止也止不住，同樣止不住的，還有奪眶而出的眼淚。
    意翎跪坐著，大聲喊出那個人的名字，聲音嘶啞。
    戲羽看著滿衣櫃的白襯衫和白裙子，呆怔了許久，沉默，不顧地上大哭著的意翎，不顧似是被停止動作般的意習，沉默著。
    她一聲也不出，沒有道謝，沒有安慰，沒有道歉，一聲不吭地打開了客廳的門，眼睛直視著前方的風景，可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卻怎麼也沒有明亮起來，她的靈魂已經留在了那個衣櫃與另一個地方。
    戲羽走著走著，頭忽然有點暈，眼前全是黑黑的、有金光的火花，身體好重啊……但是卻是說不出的輕盈。遠去了，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了，路邊行人說的話漸漸模糊，好像從及其遙遠的地方傳來，緊接著，她感覺她的人生像走馬觀花一樣，她以前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次假笑、每一次哭泣時候的心情都像放電影似的、一幀一幀浮現在她眼前，仿佛有另一個自己，而現在這個自己，隻是個無意義的肉體，那邊那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的靈魂。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對的，是死，她從網上看到過，隻有死亡才有這樣奇妙的體驗，原來死一點都不可怕，甚至很安靜，很安詳，就像是自己的肉體裏住著一隻白色的鳥，現在這隻鳥從她肉體裏抽離，飛走了。
    “意……翎……”她無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字，即使她現在根本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有著什麼樣的，甚至隻是個代號，可是她讀出來了。
    讀出來了，白色的鳥兒回來了。
    她睜開眼睛，黑金色的星星點點慢慢從眼前消散，世界重歸清晰，眼前還是那張熟悉的女生的臉，她躺在病床上。
    “缺氧，休克。”意翎吐出這四個字後，便緩緩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