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八】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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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宴後。
荵冬臥床養傷。
小樓隻有他們四人,所以荵冬行動不便,一直是綠沈全程照顧,直到他傷好為止。
宴上,夭歡歡的出現實屬意外,但也很是令他心中不安。夭歡歡顯然不是天宸人,而是異族人,看似她的出現是為了打抱不平,也許其中並沒這麼簡單。他回想起夭歡歡和荵冬交手時的一招一式,當時他也暗自估摸過若是自己與她對上,會有幾分勝算,答案是保守隻有三成。
若是對夭歡歡都隻有三成把握,那個能令她畏懼的人豈不是更加厲害,那聲咳嗽可不隻是單純的咳嗽,內力化聲,並非是個武林高手就能做到,當今世上也沒幾個人能達到這種境界。
什麼時候,天宸國境內出現這麼多奇人異士?
而且,他們為什麼會在陌桐縣現身?
盛玄璣百思不得解。
他將剩餘的黃金,贈給葉尋微。
葉尋微大吃一驚,問他這是何意。
盛玄璣隻道:“我想你振作,重新恢複葉家昔日的風光。”
葉尋微聞言,沒有再推辭,收下了。他幽幽道:“我答應你,絕不辜負你的心意。”
葉尋微將小樓恢複原樣後,他把那些刮下的黃金碎片全部上繳衙門,分給陌桐縣的窮苦百姓。
自鎏金宴後,盛玄璣發覺葉尋微變得有些奇怪,平日裏與他相處多了些許生疏,笑容也少了些。盛玄璣不知其原因,也不願去問他。而綠沈也察覺了,他試探過好幾次,都被葉尋微說是他多疑,一來二去,問不出來,索性也就不再問了。
葉尋微重新回到臨漪閣。
當晚他心不在焉,演奏時總出差錯,傾月指責了幾次,實在見不得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樣,就讓他回去休息一晚。誰知葉尋微卻不願意回去,反而懇請留在臨漪閣住一晚。
傾月無奈,隻好道:“你以前住的房間還沒人進去住,你今晚就睡那兒吧。”
“多謝。”
子時,盛玄璣獨自前來接人,卻是傾月來見他,傾月告訴他說:“葉尋微今晚演奏辛苦,早早就困乏,在樓上睡著了。”
“是嗎,我去叫醒他。”
盛玄璣正欲上樓,卻被傾月攔下。
傾月道:“他已經睡了,你現在去豈不是打擾他?不如就讓他好好睡上一覺,等明兒醒了,自己回去吧。”
盛玄璣不語,冷然地注視著他,氣氛一再驟降。
過了須臾,他開口道:“何時,奴才管起了主子的事?”
傾月對他折腰,恭敬道:“傾月的主子是您的父親大人,我隻聽令於他一人。”稍後,他又道:“大人可是十分關心您的一舉一動,特意囑咐傾月,讓您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盛玄璣盯著他,不言不語。
傾月道:“葉家原本能為大人所用,隻可惜葉老爺不識相,偏要和大人作對,結果沒落個好下場。如今葉家沒了,隻剩了個不頂用的草包葉尋微,您又何必在他身上瞎浪費功夫呢?”
盛玄璣陡然一笑,他笑傾月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好本事。
他對傾月說:“我對葉尋微用意何在,旁人不清楚,你卻再清楚不過。明人不說暗話,我倒要問問你,你為何在葉家滅亡後,收留葉尋微,難不成這是我父親授意的?”話鋒一轉,他言辭犀利,眼神淩然地注視著傾月,像要將他看透似的。實際上,盛玄璣根本看不透傾月這個人,他清楚自己父親的手段,手下的人也都訓練的如同沒有感情的殺人兵器一樣,唯獨傾月例外,他似乎在背著父親做了某些事情。
盛玄璣心生警惕,提防著傾月。
“如我所說,葉尋微既然無用個,留與不留又有何區別?”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盛玄璣消除疑心。
傾月神情坦蕩,不畏懼不回避盛玄璣的審視,他看了看天色,道:“更深露重,盛公子還是回去休息吧,傾月就不送了。”
他既下了逐客令,盛玄璣也不好再多逗留,於是說了一句:“深夜打擾了,還望傾月公子別見怪。”
而後,離開了臨漪閣。
焜昱國。
是天宸的鄰國。
兩國僅隔一片沙漠。
上一代,兩國交惡,禍延至今。
焜昱國多次想並吞天宸國,天宸國根基不穩,加上內憂外患,在強大的焜昱國前處於劣勢。二十年前,兩國簽訂協議,互不侵犯。
如今時限已至,邊塞戰事終於爆發了。
天下動蕩不安,甚至波及到了陌桐縣。陌桐縣的鄰縣已遭淪陷,聞此風聲,城中人人自危,生怕敵軍攻打進來。
一時間滿城風聲鶴唳。
臨漪閣也被迫關門。
外麵硝雲彈雨,人心惶惶,終日不得安寧。小樓裏,葉尋微和盛玄璣各自安定,大多數時間,盛玄璣還會教葉尋微一些書中的道理。倆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眼前的處境,而綠沈和荵冬都急壞了,紛紛勸說他們快逃。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驚心膽顫的日子持續一月有餘,所幸在敵軍進一步攻打之前,朝廷派兵前來抵抗,才保住了陌桐縣的安危。
敵軍節節敗退,最後潰不成軍。
萬事萬物,盛極必衰,周而複始,才終興榮。
葉尋微是商人,他自然不願意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更何況他心裏始終裝著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
秋風北來,吹黃了一樹梧桐葉。
葉尋微為求一個善終,決定去京城做生意重振葉家。
盛玄璣起初不讚成,還向葉尋微追問過好幾次原因,卻都被葉尋微三言兩語敷衍了事。盛玄璣見葉尋微心意堅定,再加上荵冬和綠沈幫忙說服,也不再多加阻攔。
其實,葉尋微的目的是去京城刺殺盛丞相得報血海深仇。因家中變故,從而嚐到人間冷暖,他已不再是不知世事的毛頭小子了,他深知憑自己的能力根本無法進入京城告禦狀,甚至,可能剛進京城就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先保命再想辦法進宮見到聖上,一舉揭發盛丞相的謀逆之心。
此去,命途飄渺未知,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綠沈。他想將綠沈托付於盛玄璣照顧,卻一時找不見人。
臨行前他和綠沈話別許久。
殊不知,盛玄璣一直在涼亭中等他。
葉尋微滿懷心事,收拾好衣物。第二天,他背上包袱,正出門就撞見盛玄璣。
盛玄璣表情淡淡,道:“我來送你一程。”
葉尋微起初啟唇欲語,卻又合上,他移開眼避過盛玄璣的視線,臉上盡量露出溫和的神情,他點了點頭,說:“好。”
渡江十裏,從此不知山高水長。昔日少年同遊,攜手不知將離別,君今遠去,不忍情深蘭舟相送。前路若有鴻雁歸,寄我與君來決絕。
葉尋微坐在船頭,遙望江水。
盛玄璣臨近而坐,凝望觀水人。
一番離景,觸目傷情。
行程過半,盛玄璣仍舊問不出心中的不解和疑惑,他想不通葉尋微為何總有背世的決心。明明曾是處尊養優的少爺,經逢一場變故,不但沒有意誌消沉,反而似乎大徹大悟。
也許這於葉尋微,是福非禍。
忽然,天上下起雨。
葉尋微被這突如其來的涼意一驚,“下雨了。”他伸出手,接住雨點。
“別擔心,我帶了傘。”盛玄璣從袋子裏取出他親手繪製的青傘,撐開,照在他們的頭頂上。
葉尋微忽而笑道:“你總是很細心。”
盛玄璣執傘的手微微一頓,勉強道:“可惜,我這細心,你卻不能帶走。”
葉尋微聞言,牽出涼涼笑意,“你的細心要好好保留,以後我都不能再感受到你的細心了。”
盛玄璣唇角微僵,抿唇,正欲要問他這話是何意。
船家在一旁提醒他們,已經到岸了。
他們驀地回首,才發現這十裏居然如此之短。江水隻顧載船渡,哪顧得上他們的心情。
葉尋微下船,盛玄璣跟著下船。葉尋微勸他趕快回去,他隻因不舍,執意再送一程。
雲隨風,秋隨意,一程複一程。影上石,雨落湖,搖落一身黯然。
葉尋微踩著長滿青苔的白石上,盛玄璣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手中傘如影跟隨,卻絲毫不顧身上青衫濕。
“你回去吧。”葉尋微立定,對他說道。
盛玄璣定定看著他,好半天,才將青傘遞給他,“帶上傘,別淋雨。”
葉尋微忍住鼻酸,甕聲道:“好。”
“別生病,別挨餓。”
“好。”
“別委屈自己。”
“好。”
他一一說道。
他一一應道。
葉尋微接過傘,決絕邁步,拋卻身後在無情的雨中隻身飄零的人兒。
他踏著石頭,趟過小溪,來到對麵的小路上。終究忍不住回首,綠意深處那人煢煢獨立,模糊了容顏,仍未模糊那份深情。
兩邊心思各自處,一樹絲嫁籠夢客。緣由不知正思量,誤擬情深似水折。
葉尋微走完這段路時,在想那端的樹根既然紮得如此之深,又何必還非要把枝葉伸展過來?這把青傘,走進春風卻走不進他的心中,即是無用物,若是無用物,何須無用情?莫叫無用情偏讓自己成了無用人。
路前拐彎處,葉尋微終是徹底辭別那人。拋卻青傘,訴盡意決絕。
更莫讓這溫柔的綠意晃了心神,從此再不能生恨。
索性,傘落,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