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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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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應與應周回東山城的途中,遇到了熟人。
    何遠道。
    他一身戰甲,手握長槊,騎馬緩緩走過來,在隊伍邊上停住,翻身下馬,麵色沉重走到棺柩麵前,跪下磕頭。
    他的眼眶紅了,緊捏著長槊的手背青筋突起。
    吳應與應周見隊伍停了,趕過去查看情況,就看到何遠道低聲哭泣。
    看到吳應與應周過來,何遠道抹了眼淚,站起身,對著應周行禮,“幫主。”
    吳應問他:“當日我召集所有幫眾至夏都開會議事,何將軍為何沒有來?”
    何遠道回道:“我是邊境守將,不能擅動。”
    吳應揚聲道:“擅動?那是擅動?何將軍,你可要明白你的身份,你先是天南星幫眾,後是夏臣!還是說,你與徐麟之流一樣,選擇了功名利祿,要背叛幫主?我認識的何將軍,可不是這樣膚淺的人!”
    應周出製止道:“吳總管,你不必多說了。”
    應周又轉向何遠道,“何將軍,你是要退出天南星嗎?”
    何遠道捏緊拳頭,“是。”
    吳應冷冷道:“果真如此。”
    應周隨即就找來了名冊,將何遠道的名字劃去。以後易路殊途,再無瓜葛。
    應周回憶著那人說過的話,慢慢道:“沐幫主與我說過,何將軍更適合守衛這錦繡河山而非縮在東山城一角。”
    何遠道壓著嗓音,低語道:“我對幫主說過,我喜歡這片土地,我也願意用盡畢生心力保衛這片土地。這也是,幫主心中所願。如今幫主不在,我還會守著這個諾言,直到我死。”
    何遠道總覺得,幫主當初應當是有過將天南星交給夏王的想法的,隻是不知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但無論如何,幫主想要守衛這片土地,是無關身份,也無關立場的。
    應周望著蒼茫的天地,喃喃道:“這片土地。。。。。。這片土地。。。。。。我想,我大概懂了。。。。。。”
    該說的話說完了,應周與吳應準備離開。離別前,應周又對何遠道說:“沐幫主沒有留信給你,倒是讓我捎了一句話。”
    “什麼話?”
    “謝謝你。”
    。。。
    眾人終於回了東山城,其他幫派的人聽聞了消息都紛紛過來了,站在東山城門口。
    典峰為首的眾幫主站在門口,看著浩浩蕩蕩回來的隊伍,心緒複雜。
    “回來了,回來了。”
    回來的,隻有一副軀體,沒有魂靈。
    不過十三年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彼時,你我還一同喝酒,共談天下。為何今日,卻是陰陽兩隔?你到底經曆了什麼?你到底去做了什麼?
    典峰想靠近過去看看,卻被天南星的人擋住。
    吳應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現在沐韶光不在吳應更沒有了與他客氣的意思,“典幫主,別擋路。”
    典峰卻有些手足無措,“抱歉,吳總管,我也隻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麵。至少,道個別。”
    “不必。”
    應周踱步過來,道:“吳總管,讓他來吧。沐幫主與典幫主是至交,我想。。。。。。沐幫主也是有如此期願的。”
    吳應這才收了攔住人的姿勢,回到應周身後站著。
    典峰,連同其他幫派的人,這才可以湊過來。
    典峰大抵是真的為了友人逝世而感傷,但其他的幫主就未必如此想了。被天南星壓製了這麼多年,如今天南星幫主去世了,那麼是否意味著。。。。。。他們的機會來了。天南星,天南星所占的利益,現在是真的引人覬覦。
    大部分人都表現出一副悲傷的樣子,但還是有幾人賊眉鼠眼到處瞟。
    應周在典峰告別完了以後,對典峰說:“典幫主,我如今是天南星的新幫主。往後還望幫主多多提攜才是。”
    既是幫主,身份就是平級的了。
    典峰回道:“應幫主客氣了。我等諸幫與天南星都同屬於東山城,說不上什麼提攜。倒是以前我多受沐幫主幫助,往後若有需要,應幫主盡管開口。”
    吳應冷冷道:“用不著。我新幫主雖年紀尚輕,但我可不會被你們忽悠。你們若是想耍什麼小心思的,都掂量著點。”
    眾人頓時收了別的心思。他們想起來,當初若不是有沐幫主壓製,這一位吳總管早就滅了東山城其他幫派了。所以如今就算沐幫主不在,有這一位吳總管在,他們也是要行事多掂量輕重的。
    現在看起來,這位吳總管無疑是比新幫主還要強勢的。所以,就算現在沐幫主不在了,吳總管還在,他們就不能再動別的心思。這位吳總管,脾氣可沒有沐幫主好,而新幫主,還不知能不能約束住他。
    典峰向來看不慣吳應,聽見他這話,心裏也不會沒有火氣。雖然他心中雖然也有別的想法,但確實也是感念沐幫主的恩情,所以才對應周說這些話。現在看來,倒是自己自討沒趣了。本來,東山城這些幫派,也不該與天南星多差上什麼關係。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對著應周點點頭,就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其他幫主見此情況,也跟著走了。
    他們狼狽退開,隻留下一小群人。
    聚義幫的人。
    當初沐幫主離開東山城之前,叮囑過,若是沐幫主沒有回來,聚義幫就解散,吳應給每個人安排新的身份,安排新的生計。
    如今,沐幫主果然沒有回來。。。。。。就仿佛當初幫主離開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如今的結果。
    為首的人帶著大家一起,緩緩靠近靈柩,恭恭敬敬跪下,壓抑著哭泣聲叩首。
    這幾年,聚義幫連續兩任幫主逝世。東山城形勢變化複雜,而聚義幫卻沒有機會崛起,現在卻淪落到了現在的境地。
    上一代的五位幫主,有四位逝世,還剩下章之曦,現在他也不見人影,算是放棄了這個幫。現在這個幫裏沒有人能挑起大梁,也沒有人能真正讓所有人信服。曾經也是盛極一時,在東山城排的上首位的一大幫拍,現在落到了如此的境地。
    聚義幫,徹底死了。
    按照沐韶光的吩咐,聚義幫因為沐韶光沒能回來,就地解散,由吳應為他們安排合適的身份,以後都去過平凡人的生活。
    應周記得沐韶光曾經說過的話,現在也是一絲不苟地執行。
    他對著一群人道:“天南星幫主沐韶光與聚義幫的淵源不可割舍,他所交代的事情,我會認認真真做完。你們放心,我會替他做完他想做的事情。離開東山城之前,他承諾過會讓你們都有去處,今日我來替他做這件事。”
    曾經那個孩子長大了。
    眾人還記得,應周就是當初導致天南星與聚義幫分離的導火索,也是兩派勢不兩立的導火索。如今,這孩子長大了,天南星今日發展到這個地步,而聚義幫徹底滅亡了。
    眾人心裏都不由得感慨萬千。當真是造化弄人了。
    應周親自主持此事,讓吳應登記名冊,做好詳細的安排。
    吳應恭敬領命。
    大部分的人安然接受了,此後做回平凡人,再與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無關。
    但還有一部分人猶猶豫豫,不願接受。
    不甘心,從此做一個平凡人。
    過慣了刀口上添血的日子,很難再歸於平靜了。
    應周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問:“你們,可願意加入天南星?”
    吳應急道:“幫主!”
    應周繼續問這些留下的人,“原本天南星與聚義幫的衝突,本就是起於利益。今日,這些矛盾也當終於利益。聚義幫已經解散,所謂矛盾,就該消散了。沐幫主。。。。。。也說過,他一切的發展起源於聚義幫,聚義幫給了他一切機會。所以,我願代替他接納你們,邀請你們加入天南星,你們可願意?”
    聚義幫幫眾聽這一席話,感動落淚,跪在應周麵前:“多謝應幫主大恩,多謝。。。。。。沐幫主大恩!”
    這意思就是接受了。
    應周隨即對吳應道:“吳總管,這些人編入我的衛隊裏,你沒有意見吧?”
    都到了這地步了,吳應再反對也沒有用。冷冷道:“一切都聽從幫主的安排。不過,人心難測,幫主還當小心謹慎。”
    他這話陰陽怪氣,應周仿若沒有聽出來。
    聚義幫除了這些人,還有另外的一部分人既不願意做平凡人,也不願意加入天南星。有些恩怨,他們不願意放下,也擔心加入天南星以後會被打壓,歧視。多番考量以後,他們謝絕了應周的邀請,選擇加入其它的幫派。
    應周沒有為難他們,爽快地了結此事。
    自此,聚義幫徹底解散,再無聚義幫。
    曾經輝煌的聚義幫,就這樣煙消雲散了,隻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聚義幫,是一切開始的地方,隨著它的消亡,一切又都結束了。多年以後,那個名字隻是牌位上的一個名字,隻是人們心中的一個名字,曾經的一切風起雲湧,逐漸沉澱。唯有曆史,記得過去。
    。。。
    天南星長長的隊伍穿東山城門過去,走老路,回到了天南星。棺柩埋葬於天南星高山之上。牌位則是放在天南星祠堂的最高最顯眼的位置。
    天南星新設的宗祠,用於供奉曆代幫主。沐韶光是一手創建天南星的人,第一人幫主。所以沐韶光的牌位,是天南星供奉的第一牌位。
    燭火通明,照亮了整個祠堂。香火焚起,香煙飄起擴散。
    一切的光耀,還會延續,天南星的未來,還會繼續。
    這東山城,不會是天南星的久居之地。在不遠的未來,出世的天南星,會屹立於山巔。會助天下人,平定這天下,統一這天下,造就一個太平盛世。
    應周出了祠堂以後,定定地站住,往北方看去。
    那是夏都的方向。
    運回來的棺柩裏,並沒有幫主,隻是幾件分量足的替代品。
    幫主是葬在了夏都邊上的山林裏的。
    這是幫主的期待。
    應周在心裏默默地道:“我會為你做到你想做的。往後,你放你自由,可好?
    。。。
    晉南王與李大勇勒馬停在軍營外,方亦聽聞消息匆匆趕過去。
    “王爺。。。。。。你恢複了?”
    晉南王現在最討厭這句話,每次遇到以前的兄弟他們都要問這句。別人就算了,連方亦都這樣。
    方亦你的聰明勁兒哪去了?被騙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晉南王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方亦一眼,又瞟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沈渙,“你閉嘴!回營帳說去!”
    方亦反應過來沈渙還在一片看著,冷冷瞥了他一眼,隨後引著晉南王到了自己的營帳。
    “王爺,我這裏聽到一些傳聞,丞相病了?有人說是夏王動的手,他現在如何了?”
    晉南王心想,果然這消息已經傳了過來,還好方亦不是衝動的人,沒有即刻出兵圍攻夏都找夏王的麻煩。
    晉南王先去了北境方睿那裏。方睿可是個衝動之人,還好晉南王及時趕到製止住他,又解釋清楚一切,否則現在的情況會很麻煩。
    也是因為晉南王知道方亦理智冷靜,在沒有確定的消息之前不會輕易動手,方亦又忌憚沈渙,更不會有大動作,所以晉南王才放心地先跑了方睿那裏再來方亦這裏。這麼一來,就耽誤了許多時間,現在晉南王匆匆趕到了方亦這裏,才知道這邊也有這些消息傳播過來。
    果然如沐韶光的預料一樣,方睿與方亦會從他人之口知道某些事情,惹起大亂。
    晉南王冷冷地道:“丞相丞相,你眼裏隻有你的丞相了嗎?傻子,廢物!”
    “。。。。。。呃。。。。。。王爺何故罵我?”
    晉南王揉著腦門,“罵你也沒用。也是沐韶光和宋玉的騙術太高明了。”
    晉南王按著耐心與方亦解釋清楚一切,解釋現在的時局,解釋丞相的決定,解釋曾經的一切真相。
    方亦聽完隻覺得一個驚雷炸響在自己的腦海裏,把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騙局,竟然一切都是騙局?
    那人可真有本事,設這麼大一個騙局,把所有的人都算計了進去。
    好手段!好本事!
    方亦臉色不斷變化,腦子一片混亂,大怒大悲交織,甚是覺得耳朵在發出駭人的“嗡嗡”聲響。
    枉我這麼相信你,你竟然一直在騙我!
    晉南王知道方亦這是被氣得不輕,他的反應與方睿如出一轍。
    晉南王已經見到過方睿,也與他交代過了一切了。現在,該與方亦交代了。
    晉南王沒有再逼方亦,掏出一封信遞給方亦,“這是。。。。。。你的丞相讓我交給你的信。”
    方亦攥住信,力氣之大快要將信化為齏粉。
    晉南王幽幽道:“你還是看看吧。”
    方亦理智回籠,拚開被攥得皺起來的信,懷著複雜的心情讀信: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
    方兄近來可好?
    王爺當是先至北境,再來南境。故而,我作此書時,尚為世中一人,君看此書時,我已是陰間一鬼。盼君念我已死,且耐心將信看完。
    我知王爺定是已經與君言明事之始末。騙你實久,非我所願。然心有愧疚,便是我身百死亦難以饒恕。所謂為此舉實則不得已,皆為推辭,此身之錯不可辯,此身之罪不可滅。諸多怨憎,皆為我該受該還。雖我已死,不能聽君責罵之言,隻望君莫要太動怒,須知動怒傷身。
    我設局久已,蓋為私願。借用貴軍之用,今日安然歸還,往後再不幹涉貴軍之事。晉南王,今亦安然歸還。所成之事,幸得諸君相助,感君之恩,非隻言片語所能鳴謝,切謝於心,願能償還一二。
    今日君悉知諸事,當能明了,一切因由接在我之算計,如此君與夏王之怨,便算不得數了。將軍當知,若是王爺立為王,難以定國。貴軍若要尋一穩妥之所,不如就擇這夏國。夏王非衛王之流,凡其能掌控者,便不會忌憚,更不會如衛王一般算計貴軍,故今日我再厚顏勸貴軍歸降之。今日之勢,夏王已掌大半兵權,若君欲與之相抗,則兩敗俱傷。我所願,是將軍將西境軍悉數交與沈渙,向夏王投誠。隨王爺一起趕至北境與方睿彙合,固守北境。私以為,眼下貴軍之首要仇敵非夏王,而是君洛離。他早已有諸多算計,防不勝防。
    若是夏王與貴軍聯合,可與敵抗爭一二。一來,同根同源者,若非萬不得已,不能彼此敵對,叫外人有可乘之機。二來,夏王性敏捷,若是貴軍與夏王交鋒,斷然是不會取勝的。三來,若是夏國內上下一心,君洛離便是帶百萬大軍來犯,亦不會占優勢。若是外敵未除,內鬥尤甚,則此國亡矣,此亦為我最憂心之事。
    貴軍不得不防備夏王,我亦知之。夏王若是有意算計你,就不會失手,王爺與方將軍皆難敵其算計。我已托王爺轉交夏王親賜之免罪令牌與我天南星的助令之牌,關鍵之時或可助君解困。
    我與夏王恩源已了,今日之言,非是出於我與夏王之淵源,隻是照局外之人所想予君些許建議。該說不該說,我皆言明。聽是不聽,在於你。我知你怨我憎我,但你隻當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姑且信我。
    至於君洛離與諸君之爭鋒,我隻有幾字贈予君:莫信,莫懼,莫憂。若是君與夏王聯合,未必對付不了他。若有需要,便向我天南星開口。君言至,天南星必行。
    日後萬事如何抉擇,在於你與王爺。我信你是睿智清醒之人,不會意氣用事,心中自有諸多考量。我是將謝世之人,再也幫不了諸位。往後風雨無數,愧不能與君同憂。身死賬銷。我已逃離這枷鎖,而你尚在囚籠之中。往後,珍重!
    友沐韶光
    。。。
    方亦又攥緊了手中的信,不知道此時自己該是何心緒。
    該恨嗎?該怨嗎?不該恨嗎?不該怨嗎?
    他一手遮著眼睛,不知是哭沒哭,“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高明的騙子。。。。。。這麼敷衍我的幾個字,沒帶著幾分道歉的誠意,倒是在耍無賴要我怨你恨你,但還要按著你說的做。可真有你的啊!”
    但是。。。。。。我心中的怨,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親自來與我道歉?
    我要你親自來。。。。。。
    我隻要你親自來說明這一切。
    你若是解釋清楚,我又怎會不原諒你呢?
    我方亦當真是沒心沒肺看不到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嗎?
    你這人,太任性。
    說什麼枷鎖,說什麼囚籠,你倒是逃了,留下我們苦苦掙紮,費力周旋求生機。
    晉南王等著方亦冷靜下來,問他:“如今,你有何打算?”
    方亦跪在晉南王麵前,道:“是我識人不清,叫王爺受苦了。”
    晉南王感歎道:“倒也沒什麼苦的,他好吃好喝供著我,算是仁義了。我也知道你們與他情誼深厚,也不會再苛責你們。隻是,你覺得他給我們做的安排,可靠嗎?”
    方亦堅定地道:“王爺。。。。。。我信他。”
    這一次,我願隨心而走。
    我相信我認識的周瑾鈺,我認識的沐韶光。
    曾經一起打的仗,一起喝的酒。。。。。。一起經曆過的歲月都是真的。騙局又如何,那人沒有真的想過傷害他們。再多的恩怨,又怎敵得過兄弟情義?
    隻可惜,人死了,活著的人隻有遺憾。
    原來,當初的一別,竟然成了永遠。
    或許,那人應該與他們一起離開的。如今過往皆為虛妄,隻有未來才是真實。
    方亦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看懂過沐韶光,那人仿佛從來都是什麼都不在意。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便隻從直覺來看,這個人不是惡人,也對他們從來都沒有惡意。
    方亦小心地收起信紙,望向東方。
    我輩尚在苦求自己所願,那你可得自己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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