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8章 此恨無關風與月(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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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先生的聲音變得無比凝重:“要知那少年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明理王獨子,雲冽。明理王是皇家血脈最近的一支,老皇帝無子,這雲冽正是他暗定的儲君!巡夜的更夫偷偷看到這一切,跑去告訴了相識的衙役,那衙役平日也是跟李浣生不對付的,添油加醋地稟了知府老爺。這知府正愁升官無門,次日清晨就去求見雲冽,見雲冽果然是一臉的傷。他回頭就遣人將李浣生下到大牢,不想當日雲冽被明理王召回,他沒了邀功的機會,就將一腔怒火都發在李浣生身上。他挑了李浣生的手筋腳筋,還毀了他的臉,這李浣生被放回家中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雲冽害我!也是他福大命大,當天恰有李館主的一名朋友上門拜訪,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代奇俠夜如初!”
    台下轟然叫好,店小二殷切地跑過去續茶。淩先生後麵的說辭就同旁處大同小異了。夜如初以內力護住李浣生的心脈,又飛鴿急召華氏一族,忙了三、五日,總算救下李浣生的性命。隻是那唇紅齒白俊秀的浣郎已武功盡失,麵容盡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夜如初曾見過雲冽一麵,對他印象頗好,覺得這其中當另有隱情,就夜潛府衙,奈何那知府一口咬定是雲冽授意。
    夜如初便趕往京城,要雲冽回來當麵對質。李館主他們等了一個月,竟等到夜如初被雲冽奉為座上賓的消息。李浣生相交的那群少年郎都是血氣方剛,一怒之下竟火燒府衙,知府一家三十餘口無一生還。此事報到朝廷,老皇帝龍顏大怒,下令誅殺李浣生和那群少年郎的九族。雲冽跪求得了一個恩典,去滄州查明真相。
    夜如初,雲冽耽擱在京城也是事出有因,老皇帝病情時好時壞,雲冽身為儲君自要日日奉湯藥於床前,各處藩王又虎視眈眈,他更要留守京城。他此去滄州,一分是因為對李浣生的歎惋之情,二分是顧及此事牽連甚廣,若是有人借此做文章,傳揚開來對他的名聲亦不是什麼好事,剩下的七分卻是因為夜如初的說項了。
    夜如初於此時得到唐喧妹子的消息,一路向獵玉城行去,並不知他以前給李家的飛鴿傳書都被知府攔下。雲冽到了滄州城,命大軍在城外待命,自己帶了十名侍衛進城去“君不見。”這一個多月來,李浣生數次求死不得,人早已半瘋半顛,李家得知雲冽進城,竟起了歹毒心思。
    雲冽一方中伏,十名侍衛力戰而死,他隻身逃出“君不見”,發射信號。想他那些侍衛屍骨,竟已被剁成肉泥,他與這十人一起長大,可謂情同手足,此情此景真恨不得將滄州城夷為平地。但他生性仁厚,不願再造殺戮,直斥追來的李館主等人要因一己私怨,禍及滄州百姓。殺紅了眼的眾人這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李館主大叫一聲:“老夫為幾位壯士償命了!”橫刀自戕,那群少年郎明白自己闖了彌天大禍,不欲累及父母親人,一一自我了斷了。雲冽未料到他們竟如此剛烈,一時隻覺心緒茫然。卻說這李浣生不知如何爬出來“君不見”,大笑道:“雲冽,來來來,我們再打上一架!”雲冽見李浣生如惡鬼修羅的模樣,想起初見時那眉目俊秀,英姿颯爽的少年郎,不由大為痛心。他過去扶起李浣生,不料李浣生趁他不備劈麵撒了一把迷煙,一刀狠狠地插進他心口,大笑而亡。
    大軍進城,搜遍全城,也未找到雲冽,據“君不見”打鬥痕跡,猜測雲冽凶多吉少。老皇帝怒不可遏,調集大軍,下令屠城。屠城的聖旨在宮門口正撞著夜如初,他一人一劍殺到金鑾殿上,逼老皇帝收回成命。可惜各地藩王早有異心,不待朝廷旨意,各路兵馬已將滄州城圍得水泄不通。夜如初星夜趕往滄州,於萬軍從中連取幾路將領項上人頭,以阻戰事。
    各路兵侯隻說雲冽未死,困與滄州城內,他們是勤王護主。夜如初知曉若不是自己幾番說項,雲冽不會涉險來滄州,此刻說不定已登上皇位,於是夜潛滄州。不料一少年郎兄長早請了江湖上出了名的暗器高手和夜如初的死對頭來圍攻於他。夜如初幾夜未睡,又因唐喧一諾,棄“指間蓮花”不用,九死一生方才救出雲冽,奈何雲冽終傷重不治,他也脫力暈死。
    這給了各路兵侯出兵的絕好理由,夜如初醒來後,見兵侯肆意屠戮百姓,怒劍連斬朝廷數十將領。此刻滄州豎起反旗,各地雲集響應,而朝廷能征善戰之士多半折於夜如初之手,戰事僵持不下,戰亂從滄州城擴散,神州兵戈四起,已非一人之力所能阻也,夜如初黯然離去。
    我說夜如初隻身挑起滄州亂,雖有些言過其實,但絕不是無的放矢。若不是他,雲冽不會去滄州,也不會有後來的屠城之禍,若不是他一夜屠盡朝中良將,大重朝不會須臾瓦解,說他給大重帶來滅頂之災,決計不會冤枉了他。最重要的一點:玉家有一門武功,可以逼出任何寒毒,代價是三日之內骨骼會縮小,那個讓李浣生神魂顛倒的白袍少女正是夜如初!當世知道這一點的屈指可數。
    一聲拍案,眾人如夢初醒,遍座唏噓之聲。曆時一年,波及九郡十六州的滄州亂以十萬枯骨,一人俠名告終。
    下了茶樓,一行人躬身相侯,原來這滄州城亦有洛家的產業。我們住的院子,也是在廢墟之上重建的,木瓦新鮮。開窗即見修竹,秋菊,一側臘梅因不是瑞雪時節,隻見枯瘦枝條。洛千重性喜清靜,院子裏隻兩三個人伺候著,我每日大抵能見他兩、三次。
    他多半時間都在翻看古卷,我不敢打擾,在一邊靜靜地陪著他。也不是沒有親近的時候,那一日午後,我臨窗畫他的小像,畫到一雙眼睛,落筆有些遲疑,猶豫再三,畫了一隻清亮眸子。他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出語打斷:“我的眼睛不是這樣的。”一臂攬上我的腰,一手握住我的手,畫了另一隻眸子,冷清疏離。
    我看著兩隻迥異的眸子,一隻裹著瀲灩,一隻裹著涼意,笑嗔:“那會有人有這樣一雙眼睛!”我原本就貼著他,一回頭,幾乎撞上他的唇,空氣無端燥熱。他眉目朗朗,傾身吻上我的眉心,一時雨落繁花,清香滿園。
    一連幾天,都有姽嫿軍到他房中密談,他雖不避諱我,我卻自有分寸,不曾打探一二。轉眼在滄州落腳已有十日。淡月黃昏,樓頂突然傳來一陣笛聲,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心弦。我躍上樓頂,滄州城每夜宵禁,此刻家家閉戶,門前各掛兩盞橘紅色的燈,以祭奠亡靈。洛千重背對著燈火而坐,長發披散,一曲幽笛,飛遍滄州。
    我臨他坐了,他收笛在手,忽然溫柔繾綣地叫道:“連城!”“千重!”我歡喜應著,情難自持。他側過身正對著我,隻那一眼,讓我刹時清醒,如墜冰窟。他緩慢地摘去我麵上輕紗,道:“你果然不是沐小橋,你是玉連城。”
    他撫著我的眉目,道:“我這些天隻要一合上眼,就會夢到你,夢到一些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的事,斷斷續續。似乎是我為了你,放下帝王之念,舍了自己性命。醒來後心口很疼,你怎麼哭了?”他輕聲擦拭,末了,添了一下指尖,蹙眉,道:“夢裏你從來都沒有哭過,倒是我,在你麵前流淚,背過身去也常常落淚,好像一直都很傷心。”
    我的淚落的更凶,他又道:“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我就必須殺了你,這世上不可以有任何擾亂我心神的東西存在。”他扣上我的咽喉,微用力,我腦子裏空茫一片,眼淚不停歇地砸在他手上。
    他抿抿嘴角,道:“我要取你的性命,你卻當我在玩笑,真是愚不可及。”他驟然加了力道,我呼吸艱難,猶不肯出手想抗。眼前越來越模糊,咽喉上的力道忽然撤去,隱約見得他望著自己收回的手掌,語意寂寥:“果真是下不了手。”
    我用力咳了兩下,呼吸才漸漸順暢,也看清了他眼角的那滴清淚。我再顧不得許多,一頭撲到他懷裏,死死地抱住她。他輕輕地抱住我,親吻我的額角,漠然開口:“雖然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但你也應該是如我對你那般對我,你知道我想殺了你,卻莫名其妙地下不了手,你為什麼不自我了斷了,你不願意為我舍了這條命嗎?”
    我顫聲道:“你這些天,對我好,都是為了讓我自戕而作的補償嗎?”“可以這麼說。”他直言不諱,聲音裏沒有一絲感情。我抬起頭,看著他,眼眶通紅:“若是我不願意呢?”他雙手抓住自己的衣領,向兩邊一扯,露出瑩白如玉的胸膛,而在他心口卻有一縷殷紅,他抓著我顫抖的手觸摸一下,漠然道:“那便是我死。”
    我一時心如刀絞,伏在冰涼的簷瓦上,不明白為何我與他之間總是走上絕路。
    他扶起我,迫我看著他,他道:“螻蟻尚且偷生,你不想死也是情有可原。這是姽嫿軍攻打獵玉城的信號,你若一死,我便毀了它,不然,我當夷平獵玉城。”他塞了一個圓筒到我手裏。我冷笑道:“若耶玉家,長刀沐家,都隻有他們欠我的分,你拿獵玉城的安危來威脅我未免太過可笑。”
    他暮然一笑:“你以為我在同你說笑是不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滄州,因為這滄州城的第一座房屋就是我所建,這滄州城就是我姽嫿軍的軍營。十日前我已發兵獵玉城。”他抓著我的手拽下引線,一道紅光直衝蒼穹。他拇指吻上我的唇,輕輕碰觸,他長身而起,道:“獵玉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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