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雙肩已無甚大礙，反是楚鴻躲在屋子裏兩三天都不肯出來見人。讓離離每日燉了滋補身體的湯送過去，也不知他跟離離說了什麼，小丫頭回來後，時不時在我麵前講楚鴻的好話。料峭箏兒自是聽不慣，三人屢屢拌嘴。後一日，料峭箏兒單獨見了楚鴻，回來後與離離統一言辭，逢我心情格外好時，她們竟以姑爺來稱呼楚鴻了。
    王五更是藏不住心事的直腸子，常跟小六子磨叨：“這酒好，仙女和公子成親的時候用的著！”“俺第一次見到仙女的時候，仙女讓俺幫她找一個二十出頭、長的比姑娘還漂亮的公子。俺第一眼看見公子，就想著，呀，這不是仙女讓俺找的人嗎！”也曾逼問過楚鴻究竟意欲何為，他就唱作俱佳地向我表明心意，有時話語直白的連路過的三娘都羞紅了臉，此時方知扯謊原是他的本色。
    王五慣於隨遇而安，對錢財無多計較，眼下守著我這麼個金主，三天兩頭往山下跑，有用的沒用的都買回來，有時還用布罩著，任誰說項也不給看買的是何物。山上這些前輩高人一向我行我素，桀驁難馴，離離好心送去飯菜竟換不回一個好臉子，前腳方出門，後腳飯菜就被從窗口拋出。小丫頭因這委屈極了，回來後偎在我懷裏哭了好一陣。
    和楚鴻相視苦笑，這鍾山也待不長了。這些人聚在鍾山，傳揚出去必是讓各方垂涎的一股勢力，他們傲視天下，獨對王五青眼有加，而王五偏對我言聽計從，玉家連城與天下各方勢力都有瓜葛，難保有一日不會行差走錯，將他們牽扯到征伐殺戮之中。他們眼中的敵意愈發明顯，再待下去未免有些不識時務，況我與楚鴻皆是心氣極高的主，漫說未動將他們收為己用的心思，就是動了，受他們一個冷臉子也是要掉頭而去的。
    離離這次動了真火，我方透露出要走的意思，她盞茶功夫就收拾好了行裝，兼幫我寫了張字條，一味攛掇我來個不告而別。和小六子瘋玩了一天的料峭、箏兒回來，一見這架勢，當場煞白了臉，猶料峭幾乎要哭出來，卻少見地多了幾分韌性強忍著。
    晚陽欲墜，層林盡染，和楚鴻沿著山間小道慢走，他突展扇，隻露出一雙桃花眼，湊到我麵前，嘻嘻笑道：“舍不得了？”我一笑，道：“料峭剛到我身邊時才三歲，粉嫩的一團，又小又愛哭，夜裏隻有我摟著她她才睡得著。”難免悵然，“好像也就一眨眼得功夫，她就長大了！”楚鴻笑道：“連城，有時我真希望你能蠢一些，笨一些，莫要一眼看透人心，或者心氣低一些，偶爾自欺欺人一把，定比現在活的快活！”我衝他一眨眼，道：“大公子，這話我可是考慮了很久，打定主意要和你說的！”
    他瞪我一眼，我猶笑道：“楚鴻，當你抱著我或者親我的時候，我感覺到得不是情，不是欲，而是悲憫！楚鴻，欲速則不達，你在迷惑我這件事上似乎太過心急了，讓我不得不懷疑你的動機。還有，聽聞楚大公子一向奉行孝道，怎麼會任由老父傷心鬱懷，以癲狂之舉結怨天下，為自身埋下無窮禍端。大公子究竟為何避世鍾山？”
    楚鴻一把攬我入懷，有些無措地哀求：“連城，你不要這樣對我笑！”我癡癡笑道：“好啊！”楚鴻推開我，紙扇揚起，猶豫再三終是沒有落下啦。舔舔嘴角得淚珠，我笑道：“楚鴻，你把我弄哭了！”楚鴻回扇掩麵，長歎一聲，拉著我向前走。風揚起楚鴻的發，不意瞥見一縷白發，越發悲從中來，我一躍步，從後麵死死抱住楚鴻。
    他身子一僵，強笑道：“連城美人，你這是在投懷送抱嗎？楚某可是一向聲名狼藉！”我淚如雨下，哽咽道：“不過憐君早生華發！“楚鴻低聲笑，拍拍我得手背，自嘲道：“身未老，心已老！“
    天色漸晚，回轉，踢石子，看它沿著山路悉悉落落滾下。楚鴻的手掌溫暖幹燥，有粗糙的繭子，輕輕摩挲著我的掌心。眼前突闖進一對大翅紫色蝴蝶，捕捉到我眼中的驚喜之色，楚鴻攬住我的腰，掠身追去。那對蝶兒甚是聰慧，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高興了來一個兵分兩路，將楚鴻逗的分外狼狽。他落到半人高得草叢上歇腳，小聲嘀咕道：“作慣了采花賊吧！”
    我不由失笑，那對蝶兒竟有些通靈，瞧我和楚鴻沒什麼敵意，忽閃忽閃飛過來，幾次從我指間掠過。楚鴻看了幾眼，起了壞心思，一掌襲過來，蝶兒早有防備，優哉遊哉地飛過我的臉頰，到寬廣的天地中去了。楚鴻訕訕一笑，收回手，蝶兒未逮到，倒是在我臉頰，唇上滑了一下。我笑道：“回去吧！”楚鴻帶著我，展動身形，踏著高草飛掠，暮色中衣衫獵獵，有如仙人。
    多日鬱結心思略略打開，我歡快地笑了，楚鴻也很是興奮，長嘯幾聲，帶著我仍如一縷輕煙似的奔回村子。腳方落地，迎麵老道撞見我們，桀桀一笑：“娃子，吃果子！”手一揚，兩枚青果襲來。楚鴻不慌不忙，右手當胸揮舞，一指壓下一枚果子，密如牛芒的銀針叮叮當當落在地上，一朵蓮花在楚鴻指間漸展花瓣。
    老道雙手背後，麵色鐵青，落地銀針排成“多謝”二字，兩枚青果正壓在字腳。楚鴻收手，蓮花消逝，老道冷笑道：“想不到老道有生之年還能有幸見到夜大俠得不傳之技‘指間蓮花’！”楚鴻嘻嘻一笑，彎腰撿起兩枚青果，用衣袖擦擦，塞了一枚到我手裏，方笑道：“前輩此話差矣，夜如初既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也不是無師自通悟出‘指間蓮花’，他是有父有母有師傅的。晚輩不才，和夜大俠拜在同一師門，師父大概覺得夜大俠為國為民，沒有心思再管門內俗事，所以將這掌門之位傳給了在下！”
    他哢嚓哢嚓咬了兩口果子，向我道：“你怎麼不吃啊？”見我咬了一口，才滿意地點點頭，朝那老道說道：“所以夜如初見到我還是恭稱一聲掌門的！”不忍再看老道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我拉著楚鴻便走，楚鴻邊走邊歪過半個身子問道：“前輩，你這果子在哪兒采的？”老道惱羞成怒，拂袖，地上銀針跳起，淩厲襲來。楚鴻隨手一揮，盛世蓮花徐徐綻放，裹住了所有的歹意。將銀針扔到地上，楚鴻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分向之際，一直沉默得楚鴻正色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躲在鍾山了，因為他們實在是太老了！”次日與楚鴻花間飲酒，問他使得是什麼兵刃，他展扇，上下扇著，神秘一笑，道：“佛曰，不可說！”一旁的離離、箏兒一臉敬仰道：“姑爺的功夫一定很厲害的！”這話很是受用，楚鴻桃花眼亂顫，傲然道：“寧，崔，陶三家都有高手護衛，在我楚家的殺手麵前還不是不堪一擊！”
    我笑道：“而這些殺手都是楚大公子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未置可否，舉杯敬我。一月休養，楚鴻已如初見時豐神奕奕，隻是眸子中多了一絲慵懶之色，越發的讓人捉摸不透。見我盯著他看，他向椅背上一歪，扇子攤在麵上，隻露出一張嘴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