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鴻神色裝重，我也不知怎麼想的，仿佛沾著什麼極汙穢的事物，猛地抽回手，他的手跟著“啪”地一聲砸在床邊。他盯著我，麵上漸浮現羞惱之色，他勉力坐起，雙手背到身後在枕下混亂翻找，最後竟摸出一把紙扇來。他抓著扇柄，劈頭蓋臉地打來，我雙臂護頭，挨了幾下，痛的真切，方悟他不是玩笑，忙起身落荒而逃。
    楚鴻一向與人和善，今次卻動了真怒，拖著羸弱身體不依不饒地追來。出了菊花叢，便見三兩老者正聚在古樹下乘涼，三娘在一邊縫補衣服，老道正在打坐，和尚則閉目撚著念珠，被我和楚鴻二人驚動，瞟過幾眼，神情不覺微露厭惡。正出門的王五呆呆歎了一句：“乖乖，公子也太心急了吧！”
    楚鴻身體雖弱，畢竟曾是輕功天下無雙得的主，此刻憑著一股狠勁，將我迫的萬分狼狽，好幾次險些被他一把逮到。待料峭她們聞訊趕來，我發釵半落，散了一半青絲，鞋子掉了一隻，裙角也劃破多處，沾了不少草漿，半趴在一塊大石上重重喘息。楚鴻也好不到哪裏，倚樹站著，麵如金紙，腿若篩糠，桃花眼合上。
    豆大得汗珠頃刻濕了身前衣衫，他右手仍死死攥著扇子，越發映得那隻手消瘦如柴。緩了一會兒，我試探著走過去，一直閉合的桃花眼驟然睜開，右手紙扇高高揚起。我“呀”地叫了一聲，閉目縮首，忍痛要挨下這一記，侯了好一會，聽的料峭王五他們的疑惑聲。我偷偷睜開眼，楚鴻怒哼一聲，一頭栽在我身上，仍未平穩的呼吸打在我頸上，濕熱，癢癢的。
    一直攔著料峭她們的王五很是得意：“俺說了公子舍不得吧？”換來小丫頭們一陣不屑冷哼。扶楚鴻到大石上坐下，他扯我臨他坐了，紙扇毫不留情地敲下來，我痛叫連連，料峭、箏兒、離離大叫道：“楚鴻你敢！”就要衝過來，王五死命攔著，臉上頓時被劃開一道一道的血口。楚鴻一眼瞪過去，怒喝：“閉嘴，我向你家小姐求親呢！”小丫頭們刹時沒了主張，王五大樂，難免又挨了一頓拳打腳踢。
    楚鴻展扇，托起我的下巴，猶怒，道：“說，你要嫁給我！”我哭笑不得，頗無奈道：“楚大公子，雖說我與千重情緣難卜，但我著實沒有必要為此而隨便一個人就草草把自己嫁了吧？”話音未落，楚鴻已氣得口不能言，合扇，狠狠敲了我幾記，一頭埋在我肩上。好一陣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我探詢叫道：“楚鴻？”他悶聲道：“被你氣死了！”我失笑，不妨他在我頸間親了一下，問道：“討厭嗎？”我本想推開他，卻鬼使神差地攬上他的腰，他自得意一笑。
    半晌，我悵然道：“楚鴻，也許有一天我真的嫁給你。”他笑道：“在下榮幸至極。”王五突大聲喊道：“走，走，都回去睡覺去！”轟走了幾個人，他雙腿就跟釘在地上一般，見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登時跳起，大嚷著：“俺也走，俺也走！”真讓人無可奈何。楚鴻不再同我鬧，任由我半扶著回小屋，離離端來米飯和幾樣清淡的小菜。
    楚鴻吃罷，恢複了一些力氣，突恨聲道：“本公子長這麼大還沒這麼丟臉過！”我劈手奪過他手中得扇子，狠狠往他頭上敲，咬牙切齒道：“你還敢說！”他挨了幾下，突然一把攬我入懷，強摁著我得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抱了一會兒，他問道：“怎麼樣？”我悶聲道：“咯得慌！”楚鴻氣結，愈發不肯撒手，我軟語求了幾句，他笑道：“玉連城，我若是連你心裏是難受還是高興都瞧不出來，我楚鴻這二十幾年算是白活了！”
    “你胡說什麼！”我斥，拚命去掙，楚鴻的雙臂如鐵鉗一般，不肯鬆開分毫，他朝離離她們喝道：“出去，我有話跟你家小姐說！”她們大抵也瞧出我這段日子來的強顏歡笑，齊齊埋首出去。下巴抵著我的頭頂，楚鴻恨聲道：“你會不難受，萬俟先生呢，香草呢，洛千重呢，夜驚寒呢？你會不難受！”心裏的傷疤就這般被毫無顧忌地揭開，我一惱，恨道：“那你呢，管娃寧願嫁給一個半老頭子也不願嫁給你，你苦苦追尋她四年，她卻以為你隻圖那塊胭脂玉。你傷心獨走，途中遭殺手伏擊，雖全身而退，到底沾了一身血腥。第二次遇伏，你選擇詐死，隱姓埋名避世鍾山，熟料山中一二日，世上已千年，讓你刻骨銘心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殞，紅顏白骨俱為碧血，你連她最後一麵竟是也見不得！你心裏就好受嗎？
    他推開我，十指扣著我的肩膀，似乎要生生插進去，他眼神陰冷：“我若未遇管娃，你若未遇洛千重，你我多半會是不相幹的人，可眼下我還真想不出這世上還有比你我更般配的人了！”他撒手，扯了被子，蒙頭就睡。肩膀痛的幾乎抬不起來，鼻子一酸，淚簌簌落下。方抽泣兩聲，楚鴻翻身坐起，將被子疊在胸前，攬我入懷。良久，他歎息一聲，道：“連城美人，我們成親吧！”我登時道：“不！”他氣極，指著我得鼻子一字一頓道：“玉——連——城，我跟你沒完！”話落，背對著我躺下。
    我同他一般氣惱，起身回房，褪了衣服，雙肩一片青紫，離離試著幫我揉捏，我何時受過這等苦楚，頓痛哭失聲。料峭、箏兒小臉氣得通紅，對望一眼，齊齊跑出去。離離攔她們不及，又見我哭得甚是淒慘，惶然無措，眼淚吧嗒吧嗒砸在我肩上，泣道：“小姐怎麼辦啊，隻有香草懂這些的！”
    我忍痛道：“離離，門外有人！”她一驚，收了眼淚，出去。頃刻回轉，道：“小姐，是齊朔。他說小姐肩上的淤腫今晚若是不揉開了，明日便連提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觀察我的神色，“小姐，要讓他進來嗎？”我思量一陣，道：“不了，讓他回去歇著吧。”離離欲言又止：“可是小姐你……”我一笑，道：“離離乖，去吧！”她不再多言，出去支會齊朔。
    回來後，我讓她幫我穿上衣服，侯了一會，料峭、箏兒果一左一右強擰來了楚鴻。見楚鴻單衣赤足，發絲散亂，頭深埋胸前，不解叫道：“楚大公子？”“連城美人！”楚鴻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竟是鼻青臉腫，嘴角血漬猶存。我又驚又惱，斥道：“料峭箏兒你們兩個還真是敢胡鬧，還不快去取藥！”兩個小丫頭被我一喝，暮然醒悟自己揍得可是揚名天下的楚家主，登時後怕，忙不迭地去了。
    楚鴻瞪我：“還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玉家的美人前輩若是地下有知，定被你們氣得再死一回！”我哼哼兩聲，算作理虧。他先濕了帕子讓我咬在口中，掌下發力，不一會就揉開了淤腫，倒是離離幫他上藥，頗費了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