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臨窗作畫，不意一瞥，研磨的由離離換成了料峭，粉嫩的小臉愁緒暗結，一雙眸子死氣沉沉。擱筆，拉她到懷裏，捏捏她的臉頰，笑道：“今兒怎麼了，怎麼不出去玩了？”料峭向我懷裏蹭蹭，小聲道：“就是想待在小姐身邊。”我盯著她看，小丫頭麵色越發不自然，頭越垂越低。
    我輕輕抱住她，笑道：“傻料峭，你那點心思瞞得過你家小姐嗎？”料峭伏在我肩上，小聲抽泣道：“小姐我們走吧，走的遠遠地，料峭永遠陪在小姐身邊！”拍拍她的肩，我道：“料峭，今時不同往日，驚寒走了，錦瑟、香草相繼失蹤，我怎麼忍心再讓你、離離、箏兒隨我顛沛流離。難得你見過了玉家的奢靡，獵玉城的繁華，還能耐得住鍾山的清苦。你跟了我十年，從未求過我什麼，可是你不說，你家小姐就不想著為你打算嗎？”
    料峭嗚嗚哭，拚命地搖頭，一個完整的字也說不出。我輕推開她，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笑嗔道：“哭什麼呢，真是個傻丫頭！”小丫頭哭的更凶了，我勸慰了好一陣子，直到她哭累了伏在我肩頭睡著了才算作罷。
    沿著山間小路且行且停，有些草木已呈枯黃衰敗之態，那漫天楓葉卻仍紅的如同美人臉上的胭脂。“小姐！”有人沉聲叫道，我回身，岔路那邊轉過齊朔，不複往日的冰封沉穩，他身上竟流露出一絲惴惴不安的意味。他背在身後的右手舉到身前，“呀！”我歡欣叫著，他指間夾著的正是昨晚的那對紫色大翅蝴蝶，因為翅膀被鉗製，觸角亂蹬，煞是可愛！
    看齊朔衣衫撕裂小口，指間些許劃痕，眉間幾縷倦色，怕是同這對小東西周旋了一夜。我笑著，伸手逗弄一下兩隻蝶兒，見它們發了狠似的要咬我的指頭，忍俊不禁地縮回手。同齊朔嫣然笑道：“放了吧！”此物鍾靈俊秀，豈可肆意玩弄於指間。
    齊朔臉上的喜色刹時凝固，有些厲聲道：“小姐不喜歡它們嗎？”我心下不悅，淡然道：“放了吧。”轉身欲走，齊朔一個箭步攔在我麵前，眸中有一絲顫抖的寒意，他語氣悲憤：“就算不是洛千重，也會是楚鴻，或者什麼別的人，但一定不會是我。蝶兒沒錯，錯在捉住它們的是我，對吧？”糅合了淒涼與絕望的一聲詰難過後，他指間一動，原本鮮活的生命變成濃膩紫紅的一團。他甩甩手指，嘴角浮現厭惡之色。
    我勃然大怒，斥道：“齊朔，你放肆！”一向服從的雙眸，不再遮掩深藏其中的陰鷙，他逼上一步，麵上浮現撕裂一切的狠絕之色。“連城！”一聲急喝，幾枚石子直襲齊朔麵門，借他反身躲閃之機，楚鴻帶著我連退幾步，撒手，走向齊朔。我伸手阻他，指尖和他的袖口交錯而過，心中一時不知是喜是憂。剛剛楚鴻在我耳邊說了五個字：“齊朔留不得！”
    楚鴻抽扇，從一側扇柄中抽出一把窄小輕薄的短劍，正對上齊朔的腰刀。沐家刀法大開大合，楚鴻招式卻端的刁鑽毒辣，配上他鬼魅般的身形，我隻看見一團影子和不時響起的兵刃相擊聲。
    “小姐，世上真的有卜門嗎？”
    “當然。卜門可謂淵源最古老的門派之一，誰也說不清它建於何朝何代，如果說玉家的存在是一則傳奇，那麼卜門的存在就是一個神話。上至王公孫侯，下至販夫走卒，誰對一生之命盤沒有幾分猜許之心？而卜門一測神鬼妖魔，二測紅塵輪回，每一個人的命運，隻要隨手一占，就可悉數道破，堪為一卦定生死！這份力量同玉家的幻術一樣，強大到人神共妒，傳言卜門中人，個個都是癡情種子，卻無一例外全都為情所苦，最後不是被歹人迫害就是瘋癲自戕。卜門就如同仙山一樣對凡人充滿了誘惑，有數不清的人為了拜入卜門而一生追尋，大多含恨而終。你看，大重開國皇帝的幼子就是架舟出海，尋卜門蹤跡十年而未得一絲線索，繼而抑鬱而終。皇帝自然是後悔死了，當初向卜門求卜九五之位時為何不順帶問一下子孫福祉。要知卜門是可遇不可求的，它的門人化身千萬，每月一卦，有時分文不取，有時一卦千金，有時反倒要回贈奇珍異寶。卜門上定乾坤，下憐蒼生，一手測命，一手改命，至於這其中的玄妙之處就不是你家小姐所能猜得透的了！”
    “小姐遇到過卜門中人嗎？”
    “嗯，不然我怎麼會知道的這麼多，卜門的事，它的門人不說，世上又有誰能知道！”
    “那小姐的命盤如何？”
    “離離，多放一些糖！”
    “小姐，你還沒說呢！”
    “傻瓜，自是平安喜樂，富貴終老。”
    “真的，太好了！”
    “何必如此麻煩，我來說，卜門中人曾為齊朔占的一卦，說他命中有一大劫，若想平安，萬不可接近玉家女子，否則難以善終。”
    “你怎知道？”
    “自是齊朔跟我說的，連城以為我會什麼也不問就讓他留在你身邊嗎？”
    兩道人影驟分，齊朔麵色灰敗地立在原處，右手空空如許，楚鴻淩空一刀斬下，如一陣清風拂過麵頰。他輕飄飄落在我身邊，一種無聲的壓迫鋪天蓋地襲來，楚鴻揮刀劃了半個圓在我麵前，壓迫散去，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對麵齊朔難受至極，豆大的汗珠滾落，我們之間的地麵悠忽輕顫，似乎有什麼翻滾著要破土而出。
    “轟隆”一聲，地麵裂開口子，土石迸起，中間塌出丈寬深得一道壕溝。塵土無聲落地，楚鴻搖扇殷勤地幫我扇著，棄刀，摸摸下巴，揚揚自得道：“化於無形，沐家人真該來看一看，刀是這麼玩的！”我不語，他揚聲道：“老道，你看我這一刀之威做不做得夜如初的掌門！”
    山石後麵，老道等人灰頭灰臉地現出身來，麵色難看之極。一旁的王五似乎嚇傻了，一隻拳頭都要塞到嘴裏去了，楚鴻收扇，歎道：“連城美人，心有不舍了？”我倦怠笑道：“廢了他一隻手吧。”楚鴻搖頭，突又笑眯眯的：“不好，大喜的日子不能喊打喊殺的。”我詫異，笑問：“喜從何來？”楚鴻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本公子決定了，今日就同你拜堂成親！”
    我失笑道：“隻要楚大公子拿得出一襲嫁衣，連城何妨嫁之！”楚鴻露出得逞的笑容：“來，美人，本公子帶你去看一看王五頭領的藏寶洞！”話音方落，那一邊得王五跳腳大叫道：“公子怎麼知道？”楚鴻微微一笑，大言不慚道：“因為本公子也是神仙。”
    跟著楚鴻七拐八拐，進了洞門，山腹上鑲了夜明珠，洞內刀槍棍棒，劍戟勾叉，圓木，繩索一應俱全。楚鴻搖扇道：“你說有一日回來帶領王五作土匪，他記在心上了。”隨手掀開紅木箱子，嫁衣，首飾，梳妝台，錦被……弄得我啼笑皆非。楚鴻展開嫁衣披到我身上，端詳了一下，咂舌道：“果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啊！”不待我惱，扯了我就走，笑道：“本公子把話已經放出去了，今天若是不能拜堂成親，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了。連城幫著將我挫骨揚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