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王五歡喜叫道：“就是這兩句！”我笑道：“你那些刀是從哪來的？”王五一拍後腦：“哎呀，俺把刀給忘了！”轉身就要回去取，我忙攔著他，道：“那些人會幫你拿著的，你這刀到底是從何而來？”王五笑道：“俺也不知道，俺剛想著攔路當土匪，這些刀就‘嗖’‘嗖’從天上落下來，齊刷刷地插在門前。俺覺得這就是說書先生常念叨得天意！”
    我忍俊不禁，見他一副虔誠的樣子也不好挑破，過了一會兒問道：“你救的人叫什麼名字？”王五搖頭，道：“俺不知道，麻四叫他公子，俺就跟著叫了。仙女，你得幫俺勸勸他，再有什麼傷心事也不能再喝了，俺每天看他都比前一天瘦，俺換了法地給他做吃的，他兩三天才吃那麼三兩口。俺以為他嫌俺作的不好，特意跑到山下給他買了一些菜，俺聞著都要流口水了，可公子竟一口也不吃了，俺真是沒法子了！”他一腔赤誠，我鬼使神差冒出一句：“王五，待我料理了一些事，就上山領你作土匪！”小丫頭們一聽這話，嚇得不輕，王五卻一門心思地念叨著他的公子。
    漸至山腰，寬敞平地上坐落了幾排茅草屋，最後麵竟是一片菊花叢，掩映著一座小屋，從門窗望進去，隻一張木板床。漸走進花叢，王五示意我向下看，菊花叢中席地坐了一名男子，長發披散糾結，月白衣衫因為浸了太多酒漬而處處發黃，且滿是褶皺。他正在喝酒，仰著頭，壇中滑落最後一滴，他伸舌接著，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唇。
    揮手示意齊朔他們退後，我得聲音比想象中平靜許多：“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獵玉城一別，楚大公子安好？”那人發出嘶啞笑聲，酒壇隨手一拋，和衣而臥，不一會就發出輕微鼾聲。我盈盈一笑，道：“管娃姑娘聽聞公子噩耗，羸弱身體受不得此等打擊，撒手去了。紅顏白骨，化作碧血，我依她所囑，將胭脂玉送還莫家。楚老爺子不信公子死訊，親率族中子弟沿楚江北上，一路殺伐，控了天下河道，因其行事暴戾，兩岸民怨沸騰，四方口誅，幸得玉家連城為助，始撐到今日。聽聞楚老爺子尋人半月，仍無一絲音訊，一夜白頭，斥楚鴻此等逆子，死了也要下無間地獄，受烈火焚身、鋼刀刮骨之痛，永不超生。連城則想若是今生見不著楚鴻也就算了，若是見著了，定讓他再真切地感受一次瀕死之滋味！”
    眼前人睡得正香，我無謂笑笑，吩咐齊朔在菊花叢邊挖坑，齊朔幾掌下去，擊出一人高得大坑，上前探腳一勾那人的腰身，旋身一送，“啪”地擲到坑裏。王五看的直冒冷汗，喃喃道：“仙女！”我笑道：“培土！”王五哪裏忍心看下去，倒是料峭她們不待我吩咐，合力揚土下去。不一會，碎土已掩了那人身軀。王五可憐巴巴地問道：“仙女，你真要埋了公子？”
    我輕輕笑道：“怎麼會！我跟這位公子是老朋友了，他有一項絕技叫作一飛衝天，隻是他這人懶散得緊，若不拿這種法子逼他，他是絕對不會表演的。你見過一飛衝天嗎，就是‘嗖’地一聲飛上天去，飛的跟神仙一般高！”三言兩語說得他怦然心動，跑過去，恨不得一口氣就將坑填平。
    噙著笑意，不經意一瞥，見齊朔正看著我，嘴角是淡淡的柔和笑意，夾雜著一絲寵溺味道，觸及我得目光，他忙一躬身低下頭去。土越培越高，隱約聽得一聲“阿嚏”，我立刻背過身去，楚鴻這廝果然耐不住，破土而出，帶起的土粒如同利箭射向眾人，小丫頭們機靈得很，早早躲開，齊朔亦護在我身前，唯可憐王五挨的最近，被砸了滿頭滿臉的包，噙著淚，撲掉臉上的土。
    一飛衝天得楚鴻緩緩落下來，我心中一酸，這還是我認識的玩世不恭，豐神俊秀的楚大公子嗎？顴骨高高支起，桃花眼深陷其中，眼腹浮腫，眸子黯淡無神，麵容粗糙，透著蠟黃之色，身上亦是瘦骨嶙峋。見我落淚，那雙桃花眼終於生出一絲神采，張臂叫道：“連城美人。”
    我撲過去，連甩了他兩個巴掌，他默默受了，一笑：“硌著你的手了吧？”我嗤笑一聲，道：“你還知道！”他道：“久別重逢，抱一下吧！”我淬他：“呸，你身上髒死了！”他低頭嗅嗅，蹙眉道：“是啊，怎麼還有一股酸臭味！”我回首笑道：“料峭，箏兒快去燒水，離離去做幾個好菜！”“是，小姐！”她們三個有些哽咽地應著。
    楚鴻突然從後麵抱住我，頭埋在我肩上，我強忍淚意，打趣道：“楚家主，男女授受不親！”他嘟囔一聲：“我娶你！”我斥道：“誰稀罕！”王五被小丫頭們扯走了，肩上落下溫熱的淚，楚鴻低聲道：“她去時沒受什麼苦楚吧？”我無名火起，反身推開他，冷笑一聲：“現在來問我這些做什麼？若不是你詐死，她怎會大為傷心，了無生趣而坦然赴死？”楚鴻一笑，收了大半情緒，跌跌撞撞從我身旁走過。
    一番沐浴，換了新衣，長發束起，楚鴻看起來精神不少，朝我們一揖，算是打過招呼，自回他的小屋去了。我越發生氣，攔了離離，怒道：“我看他能撐得幾日！”王五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出來給我們主仆住，念叨著明天給我們蓋幾間屋子。日西沉，買酒的小六子回來，我恨道：“留著，明日退回去，買一些吃的用的回來，好生過你們得日子。那位楚大公子是千金之軀，幾日不吃不喝死不了的！”見我麵色不善，他二人唯唯諾諾地應下，找個借口跑了。知道王五，小六子必定會陽奉陰違，遂命齊朔守在楚鴻門前，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次日，和料峭她們去山中遊玩一天，回來後，王五，小六子守在村子口，見著我，淚眼汪汪，泣道：“仙女，公子餓暈了！”他們嘴邊冒起小泡，不料他們竟是焦急如此，突然就軟下心腸，讓離離熬了稀粥，我親自端到楚鴻房裏。一日不見，楚鴻又消瘦一分，嘴唇幹裂，隱泛血絲，先用帕子濕了他的嘴唇，喂他喝了一點水，他漸漸醒轉，默不作聲，任我喂了一碗粥。
    將被角掖好，他突伸出一隻手來抓住我的手，我一掙，他攥的愈發緊，似乎篤定我不會真的惱他。見他唇邊泛起微小笑意，我偏向一邊不睬他，他輕輕搖晃我的手，見我不為所動，竟狠狠摳了一下我的掌心。我吃痛，回首怒目看他，正迎上他虛弱一笑，他道：“連城還未見過麻四吧，他是有意避開你的，他這一生都毀在玉家女兒手裏了，早已草木皆兵。連城聽過管希這個人嗎？”
    我道：“管姑娘提過，她娘親玉安容第一個傾心的男子。”楚鴻點點頭，道：“管希墜江，被漁夫所救，雖保全性命，麵容和嗓子卻毀了，他化名麻四，流浪南北，後與王五，小六子結拜。他一向樂善好施，寧自己挨餓也要周濟別人，有不少貧賤之交，而這些三教九流之徒打探起消息來又是最容易的。王五，小六子對我是出於一片赤誠，麻四則認為我奇貨可居。他將這一個月來各方大小諸事一並報到我麵前，連城，你與千重兄已情斷義絕？”我冷眼看他：“君欲何為？”
    他一笑，執我的手到唇邊一吻：“連城，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