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29章 悲歡離合總無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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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寒川麵色凝重,而洛大公子一雙眸子突冰鋒譏誚,他揚聲大笑,笑聲在這空曠竹林中層層回蕩,笑歇,他慢聲道:“百年若耶玉家,奇珍異寶無數,不知玉莊主身價幾何。洛某今日?顏挾恩求報,玉莊主可否以半莊之財報之?”我掩麵輕笑:“洛大公子玩笑了。天下誰人不知若耶山莊天怒人怨,一夜成灰,上至莊主,下至奴仆無一幸免。連城孤身在外僥幸逃過此劫,早已身無長物。不過大公子放心,待我稟明四郎,相信沐家到時定會奉一份厚禮到大公子麵前!”
他身形一動,掠到我麵前,扣住我的下巴,目露狠絕之色:“連城這番話敷衍得了誰?”目光觸及道我頸間紅線,他一怔,指頭下滑,挑線,拽出那一枚白玉扳指。洛大公子冷笑一聲,道:“不過一件玩物,也值得玉莊主貼身佩著嗎?”他用力一拽,紅繩在我頸間勒下深深痕跡,驟然崩斷。我悵然若失,道:“大公子教訓的是。連城一度以為就算一塊石頭,日日收在心口,時日長了也就暖了,可連城忘了,石頭就是石頭,暖的了它一時暖不了它一世。連城有心,奈何它薄涼透骨。”
突然撲打他的手,白玉扳指脫手,碎到地上。洛大公子盯著空空如許的掌心,目光漸涼:“拾起來。”我退開一步,齊朔跟著擋在我麵前。輕歎一聲,並指當胸劃下,華美箜篌在懷,輕輕撥弄。
人倒下,竹林傾,唯我與驚寒兩兩相望。
雙袖向兩邊一甩,箜篌當中撕裂,化作虛無。我倦怠一笑,道:“驚寒,我以為會是你護在我麵前,但你根本未動。”竹葉散落如雨,月色冷清,蒼白的碧色那端,驚寒怔怔相望。竹葉落盡,在我與她之間鋪了厚厚一層,我笑道:“卜門向來一卦定生死,給我批的命也不會有差錯。我一度以為尚有轉機,眼下看來,不過是鏡花水月空歡喜一場。娘親,千重,萬俟先生,楚鴻,香草,錦瑟,現在是你。驚寒,當你也離開時,老天還能再將連城怎麼樣呢。”
我轉身便走,身後傳來踉蹌腳步聲,我淒楚一笑,道:“莫跟著我,我可以容忍的背叛隻有一次,夜姑娘好自為之!”不理會身後暮然響起的哀絕哭聲,我越走越快,頻頻甩袖,揚花細雨紛落。
發髻亂了,鞋子也脫了腳,我渾然不顧,直奔出橫波鎮,尋到來時所乘的馬車,緊繃的心終於落下,釋然一笑。車簾挑起,沐花卿跳下來,雙手擋在我頭上,抱怨道:“這是什麼鬼天氣!”我歡快笑著,爬上馬車,偎在角落,頭埋在臂彎裏,一動不動。
沐花卿跟著上來,吩咐車夫啟程,他輕輕拍我的肩,喚道:“連城,茶!”我慢慢抬起頭,接過,熱氣繚繞,打濕麵頰。“連城!”沐花卿話裏有掩不住的喜悅,“傾城有身孕了!”我一愣,遮掩應著:“是嗎?”渾然沉浸在初為人父的歡喜中的他並未察覺我的異樣。
他挑簾望了一眼,奇道:“這雨怎麼又停了!”隨手將茶杯拋到窗外,我倚著車壁,閉目,不一會便沉沉睡去。醒來後已回到跳珠園,我赤著腳跳下床,將前幾日畫的千重的小象悉數翻出,一張一張遞到燭台上,風華絕代的麵容在桔紅的火焰中盡作飛灰。焚盡最後一張,不禁悲從中來。我燒了他的畫像,卻將他的麵容刻在心上。
母親常說我聰慧,眼下看來我的孤苦皆源於此,旁人煞費苦心布下迷局,隻圖哄的我一時算一時,我卻一眼看透其中曲折,徒惹傷悲。將臉浸在水盆中,摒棄身外一切聲響,近窒息,方抬起頭,嘩嘩的水聲中我大口喘息著。末了盈盈一笑,連城一向高傲,寧願清醒地痛!
叫離離,料峭箏兒進來,讓她們收拾細軟,明日隨我上路。她們見我一人回來,多半猜到有不詳之事,也不多問,各自去了。次日清晨,馬車將出獵玉城,沐花卿策馬趕上,將馬交給一旁的士兵,他走到近前,壓製怒意,問道:“連城此舉何意?”我笑道:“獵玉城太悶了,連城想出去轉轉。”
他傾身向前,低聲道:“連城忘了你我之約?”我淡然道:“連城隻是突然發現玉家對我並沒有你我想象中那般重要,四郎當知,除此,世間無物可縛連城。”我提高聲調,續道,“四郎放心,我若到名山古寺,必祈你與傾城夫妻恩愛,安定承平!”他臉上的笑意消退,悵然道:“連城如此說,是不打算回來了吧!”
我不再掩飾心中傷感,低笑道:“四郎不必如此,你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如今緣分盡了,自當分別。至於獵玉城,連城若是有命活過四十,定當回來一遊!四郎珍重!”我一咬牙,放下車簾。扯扯嘴角,壓下淚意,我與四郎太過相似,若不是造化弄人,本可以成為摯交良友。
車簾突然被挑起,沐花卿躥上來大半個身子,他的麵孔幾乎貼到我的,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輕佻地朝我唇上吐了一口氣,他笑道:“一別二十幾年,一定要好好看看連城的麵容。沐家近多事之秋,花卿也不知能否有命侯到那日,連城仁厚必不會少我墳前香火。”不待我答話,他跳下去,緩步走向城門,立在城下,一揮手道:“請!”
我吩咐:“走吧!”簾子放下,馬車緩緩駛出獵玉城,回望,那一襲人影漸化作黑點,消失不見。走了盞茶功夫,車子停下,離離撩簾瞥了一眼,道:“小姐,是齊朔!”我思忖一陣,道:“讓他跟著吧。”這個如狼一般孤傲的男子,他的執著讓我心驚,也不忍拂逆。
掐掐料峭的臉,笑道:“料峭,唱支歌吧!”料峭和箏兒清歌,離離在一邊打著拍子,料峭突然撲到我懷中,放聲大哭,看箏兒,離離也吧嗒吧嗒地落淚。怎麼能不哭呢,以前在若耶山莊時,總是料峭和箏兒唱一段,離離和香草唱一段,錦瑟或撫琴或彈箏,逢驚寒高興了,跟著跳上一段舞,我則慵懶地躺在椅上,看細碎陽光滿地鋪陳。而如今,隻剩下物是人非四字。
捏捏她們的臉頰,哄道:“不哭了,不哭了,你家小姐不還好好的嗎?放心,小姐一定會把錦瑟香草找回來,然後咱們買舟南下,去南疆看萬俟先生!”“那驚寒呢?”料峭噙著淚問。不理心中刺痛,理理她淩亂的發,我笑道:“驚寒啊,她嫁人了!總不能讓她一輩子作我的丫環吧?”料峭一臉認真待說道:“料峭不嫁人,永遠作小姐的丫環!”我歡笑道:“好!”她們三個偎在我身邊,漸漸歡顏。
行了幾日,山川之秀麗終於讓我開懷,一停腳就拉了齊朔逐家品酒,搜羅了不少缺失的釀酒方子,飛鴿傳給沐花卿,讓他同沐大公子說項一下,看能不能補全了釀出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