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1章等閑變卻故人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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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吃痛,嘶哈一陣,爬起,向沐青原跪下,悲切道:“家主,妾身是一時糊塗開罪了貴人,望家主憐我七郎小小年紀孤身在外,饒過妾身這一回吧!”
她不住叩頭,很快額頭一片血汙,有士兵過來強帶走了她,她淒厲叫著:“城主,城主,饒了妾身這一回吧,城主!”回聲在耳,無比哀怨,最後一聲喚得分明是:“表哥!”原來這婦人同獵玉城主是表親,難怪有膽子第一個站出來難為我。
觀沐青雲絲毫不為之所動,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城主夫人緩緩站起身,行到中央,跪拜道:“家主放心,妾身必當不負家主所托,好生照顧夫人!”言罷,起身,看也不看獵玉城主一眼,拂袖便走。
身後傳來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回望,玉伶溪在兩個丫環的攙扶下勉力站著,笑容慘淡。一直自若的沐家家主慌亂起身,訥訥叫道:“伶溪,你何時來的?”
玉伶溪推開兩個丫環,朝我跪下,道:“玉伶溪見過莊主。”
我起身笑道:“連城以為夫人還臥病在床,想不到竟趕來赴宴。夫人說句實話,可是按著驚寒的法子調理身子了?”她麵色一僵,伏地不語。
沐青原大為心疼,卻也不好冒然開口,管娃既甘心頂著玉伶溪的名字,我縱百般折辱於她,旁人也說不出一個不字。百年來,不幹涉玉家私事已是朝廷、江湖、各世家不成文的規矩。玉家女兒所嫁皆為顯赫之人,盤根錯節,一人開口,不知要牽扯出多少糾葛。
下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卻是士兵強擰著一粗布衣衫之人而來,沐青雲很是得意,毫不掩飾眸中的譏諷,向我道:“玉莊主,這便是那闖入我沐府的賊人了!”
聞言,玉伶溪孱弱的身體一陣顫抖,而下麵,那被五花大綁的男子,桃花眼一挑,嘴角浮現淺淺笑意。
沐花卿眉頭緊鎖,到他父親身邊耳語幾句,沐青雲錯愕至極,沐花卿也是苦笑連連。江浙楚家大公子可是天下出了名的難纏,一向毀譽參半,但江南一役過後,平輩中他聲望最高,隱隱壓倒了沐家四郎,洛大公子,燕家少主,聲名一時無兩。
沐青雲原想汙我一條私藏男人的罪名,不想綁了這麼一位大有來頭的人,況楚、沐兩家一直交惡,眼下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笑道:“城主,連城看此人豐神俊朗,儀表不凡,不似宵小之輩,城主不妨先鬆綁,再好生詢問幾句,保不齊其中不會有什麼隱情。”
他忙不迭接道:“莊主高見!”遞個眼色過去,士兵鬆綁。
楚鴻整整衣衫,從袖子口掏出折扇,當胸一展,半彎下腰道:“江浙楚鴻見過沐家家主!”
沐青原道:“公子請起。”
楚鴻一笑,右掌平舉,露出一枚古銅色的令牌,道:“鴻慚愧,江南水患後覥顏接下楚家家主之位。”
我同沐青原同時變色,肅目道:“楚家主有禮!”
楚鴻道:“兩位有禮!楚某來的莽撞,若是惹了什麼誤會,還望兩位多多見諒!”
沐青原笑道:“楚家主親臨獵玉城,是我沐家的榮幸,家主請上坐。”
楚鴻掃一眼,笑道:“高處不勝寒,楚某便在這兒歇了。”他自坐到右手邊席首,看沐青雲麵色不善,分明是他的位子。我道:“小夫人已到,連城便到下麵和楚家主搭一張桌子吧。”
“玉莊主!”他攔我不及,眼睜睜看我攜驚寒她們下去,走到楚鴻身邊坐下。
高台之上,孤零零伏首叩拜的玉伶溪顯得分外紮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沐花卿擊掌喝道:“宴開!”近百盞宮燈暗下去,絲竹聲迭起,兩行舞姬翩翩而來。高台上兒臂粗的蠟燭一一熄滅,昏暗中隱約見得人影憧憧。
身旁楚鴻冷笑一聲:“玉莊主,失敬,失敬!”
我回諷道:“楚家主,久仰,久仰!”
楚鴻冷哼一聲:“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玉莊主好手段!”
我道:“彼此,彼此,故弄玄虛也不該是大丈夫行徑!”同時冷哼。
侍女奉上冷盤,楚鴻揮扇禮讓:“玉莊主請!”
我冷眼看他,道:“楚家主心裏有氣盡管找惹你的人去,何必在這裏苦苦為難小女子呢?”
“小女子?”楚鴻冷笑道,“三言兩語便將獵玉城主原配夫人和最受寵的三房夫人送到寺中,玉莊主過謙了!”
我正待回話,驚寒一指戳在我額頭:“笨,楚家主如此陰陽怪氣,還不是怪你給沐小夫人難堪。”
我大悟,拍掌笑道:“原來如此!家主放心,他日連城定將小夫人也送到寺中,日後家主去探望也方便些。”楚鴻抬扇掩麵,嘀咕幾句,多半不雅之詞。
一舞歇,宮燈點亮,高台上也是燈火融融,沐家家主並小夫人並肩而坐,大家風範不可描摹。侍女奉上熱菜,沐青原舉杯敬道:“楚家主大駕光臨,沐家蓬蓽生輝。沐某在此敬家主一杯,權當為家主接風洗塵。”
他先幹為敬,楚鴻把玩著酒杯,麵色漸冷,道:“酒倒不急著喝,待楚鴻解決了一些私事,家主若是還有雅興,鴻定當陪君一醉。”
沐青原道:“願聞其詳。”
楚鴻放下杯子,長身而起,搖扇走出座位,朝沐青原一揖道:“楚鴻此來是為向故人討還舊物。”
沐青原道:“何位故人,何等舊物?”
楚鴻朝玉伶溪一揖道:“沐小夫人,一別四年,安好?”
玉伶溪麵色蒼白,強道:“妾身安好,多謝家主牽掛。”不難聽出,這“家主”二字被她說得何等艱難。
楚鴻一笑,道:“如此便請夫人歸還舊物‘胭脂玉’。”玉伶溪孱弱一笑:“‘胭脂玉’?妾身駑鈍,不知楚家主講的是何物?”
楚鴻有些無奈,卻很是誠懇地說道:“四年前,楚某與小夫人一見傾心……”玉伶溪煞時變色,沐青原拍案喝道:“黃口小兒,老夫敬你好歹為一家之主,已不追究你私闖沐府之罪,安敢在這裏大放厥詞,汙我夫人!”
楚鴻笑,眼神冰冷鋒利,合扇,一臂指去:“老匹夫,枉你滿口仁義道德,怎麼又幹出奪人所愛,停妻再娶的齷齪事!”兩人對峙,皆怒發衝冠。
我不合時宜地笑出聲,忙滿是歉意地朝他二人道:“兩位家主見諒,見諒。”
二人陡然清醒,一方家主,地位何其尊貴,顯赫,如今卻像村野之人一般逞口舌之利,真是太過有失身份。
那邊玉伶溪起身,朝我盈盈跪下,泣道:“莊主,這賊人一再辱我清白,求莊主為伶溪做主!”我一怔,一時無措,楚鴻“哈”地笑出來,見我橫眉冷對,連連朝我作揖:“莊主見諒,見諒!”
我微微一笑道:“本來你已嫁作人婦,你的事我不好過問,不過你今日既然求到我頭上,我總要為你討一些說法,起來吧!”
“謝莊主!”玉伶溪十足感激,拜了一拜,方才起身。
我朝楚鴻道:“素聞楚家主紅顏知己遍結天下,向來是男歡女愛,合則聚,不合則散,怎麼今日卻一反常態,一味無賴糾纏。你說沐小夫人身上有你舊物,可要拿出真憑實據,想來獵玉城也不是閣下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地方。”
楚鴻桃花眼眯起,嘴角浮現微微笑意,朝我一揖:“楚某受教了!”轉向玉伶溪,溫語道:“管娃,‘胭脂玉’是煉製藥人的藥引,但此物屬陰,冰涼刻骨,服食時需心上人一顆真心淚相佐。我看你氣血不足,陰寒纏骨,應是並無真心淚便吞下‘胭脂玉’。這四年來向比你也受了不少苦楚,但你可知,這‘胭脂玉’最為薄涼,就算在你體內十年八年也不會融化,不出一載,它必將耗光你的生氣,到時你骨肉成血,獨留一塊完整的‘胭脂玉’,何苦來哉?”
玉伶溪雙目無神,突然驚惶叫嚷:“你胡說!”
楚鴻抬扇遮住大半臉孔,笑道:“管娃竟如此看我?也罷,楚某所言,古卷中有詳細記載,管娃詳加打聽,便知真假。依你眼下之況,現下放血取玉,還能保有三年壽命。楚某言盡於此,你,沐小夫人好自為之,告辭!”他轉身便走,當真果斷,瀟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