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1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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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綠園中,華宴將開,千盞宮燈迤邐高挑,橘紅色的光四處傾瀉,暈染出大大小小的光圈,外圍卻一絲光亮也無,越發襯得中央光華奪目。盡頭,沐家家主沐青原安坐,旁邊的空位應是留給小夫人玉伶溪的。他身後圍著半圈兒臂粗的蠟燭,炙炙燃燒,光影交疊。
他左右手兩邊按長幼尊卑排席過來,桌上置了杯碗,酒水,一點酒香,撩人心脾。男子玉麵金冠,女子美貌盛裝,端的都是風流人物。遙見獵玉城主恭敬地立在家主麵前,低聲交談著什麼。下麵長席眾人,細碎的說笑聲此起彼伏,熱絡卻並不張揚。
身後昏暗路上,準備表演的舞姬,樂師靜悄悄地站著,十分規矩。我衝小丫頭們一笑,她們越發肅目,粉嫩的小臉上極力擺出一份睥倪天下的傲氣來。
白衣勝雪的驚寒嗤笑一聲:“畫虎不成反類犬!”小丫頭們立刻都委屈地紅了眼眶。
我歡笑道:“傻瓜,莫聽她胡說。驚寒!”一聲嗔喝,換來驚寒頗不以為然地一揚頭顱,盡是不屑。我心下知道,我將這幫小丫頭保護的太好了,所幸還有一個驚寒為我壓陣腳。
逐個掐她們的臉頰,哄道:“乖,惹人嫌的事當然要我和驚寒來做,你們哪就安安心心地受你家小姐的寵,平日怎樣,眼下就怎樣。我若耶玉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被世人仰視的!”她們總算略略好轉一些,在香草的帶頭下都朝我笑笑。
看向驚寒,驚寒略一點頭,向我跟前站了一步。
我一笑,踏出昏暗處,那一襲勝血紅衣,那一張傾城容顏,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視線。也隻有玉家女兒,才驕傲到不施粉黛,單描眉心,驕傲到要用紅色來裝點她的尊貴與大氣。那流波眼眸,那落落笑容,仿佛天下呈在她麵前也換不來她的一絲笑嗔。跟著的白衣女子亦是素麵,卻半分氣勢也不輸,同樣傲視一切的神情下又多了一份冰寒之意。
沿著中央的通道緩步走向盡頭高處的長刀沐家家主沐青原,兩旁歎、畏的目光都淡了下去,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我三歲習幻,十二歲一大成,自此再無進展,我知道我缺乏的是一個頓悟的契機。可此事隻能看因果造化,不能強求。那日同驚寒身處絕壁,念天地白雲無主,頓悟,從此世間,虛虛實實皆在連城之手。
三年後,當我站在被鮮血染紅的獵玉城頭,默然看著城下廝殺的兩軍,殘肢斷臂亂拋,被絆倒的人,臉上驚恐的表情未消,駭然看著自己驟然分離的身體。汙血凝成暗紅色,盤旋的孤鷲哀嚎不斷,如催命的符咒遮掩了獵玉城的朗朗晴空。新卒伏在地上嘔吐,下一刻就成了刀下亡魂。濃膩的血腥味讓我心生蕭索之感,突然就想起了這一夜時的自己,不由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停住腳,我噙笑靜立,沐青雲侯了一會,見我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目露不悅,道:“連城,還不快過來見過家主!”
作文士打扮的沐青原不經意地抬眼瞥了一下,目光頓在我頭上的累金絲鳳釵上。
這釵子鳳口銜的血紅珠子,正是大重開國皇後玉生煙的鳳印,凝聚了玉家女兒罕見的殺伐決斷。她歿後,此釵作為若耶山莊莊主之信物流傳下來。
若耶山莊少莊主不過一個頭銜,如同未登九五的太子,而去了這個“少”字,就是君臨天下。隨意動用玉家人力財力,挾百年積威,俯憐蒼生,就是當初名揚天下的康王也未敢動一份強於母親的心思。下山時,母親執意將這釵子給了我。
沐青原站起,肅目揖道:“玉莊主!”
我還禮道:“沐家主!”
他側身一讓,道:“玉莊主上坐。”
我盈盈一笑:“連城不敢。”
他道:“你我同為一方之主,無長幼高低之分,倒是沐某往日不知莊主身份,多有怠慢,還望莊主恕罪!”他語意懇切,我悠悠一笑,道:“如此連城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邁上幾級台階,和沐青原又謙讓幾句,同時落座,驚寒攜料峭她們站在我身後。
我向著麵色鐵青的獵玉城主,一笑道:“城主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連城不才,或許可以幫到城主幾分。”
換作往日,他大可不理會我,但此刻,我和沐家家主平起平坐,我問了話,他縱心有不甘也得答上幾句。
他拱手道:“說來慚愧,沐府進了飛賊,驚擾了不少家眷。莊主神思聰慧,想必亦有耳聞?”無視他話裏的試探和譏諷,我雙袖疊在一處,安然笑道:“城主大可關閉城門,一時三刻總能搜出這賊人。”
他麵不改色道:“那賊人已被困於府中,不時便拿到家主麵前請罪。”我笑道:“早聞城主行事縝密,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城主既已成竹在胸,為何還會悶悶不樂?”
他未在我麵上看出一絲破綻,遂沉聲道:“雖亡羊補牢,到底是在下失察!”
沐青原遞過一杯酒,笑道:“家弟魯莽,對莊主多有不敬,沐某敬莊主一杯,望莊主大度,不予計較!”
我接過,舉到唇邊,香草柔柔一笑:“小姐忘了,您酒量不濟,一杯下肚,婢子們就要抬您回去了。”
我輕叱:“大膽,家主盛情,我怎好推卻!”向沐青原歉然一笑:“家主見諒,連城禦下不嚴,失了規矩!”
他笑道:“是沐某考慮不周。莊主既不善飲,不妨倒了這一杯酒,權當天地替莊主受了。”
我道:“也好!”不想一失手,碧玉酒杯砸在案角,碎了一地。
我望著衣裙上的酒汙,揚眸笑道:“勞煩家主再斟一杯了。”
他絲毫不惱,又斟了一杯,我正待接過,底下傳來一聲:“四郎(傾城)見過家主!”一看,卻是沐花卿攜寧傾城遠遠拜道。
沐青原放下酒杯,招呼道:“四郎,過來見過玉莊主。”
沐花卿走過幾步,拜道:“沐家花卿見過玉莊主!”
我道:“四郎請起。”
時,兩旁長席鴉雀無聲,突一美豔婦人拍案喝道:“玉連城,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貴,你既進了我沐家的門,就是我沐家的媳婦!見公婆不拜,與家主同坐,又受夫君一拜,可還識得‘禮數’二字?”
離離附到我耳邊道:“小姐,是七郎之母,城主的第三位夫人。”
那婦人又喝道:“果真是孤兒寡母缺少教養,有什麼話大可當著眾人的麵說,何必鬼鬼祟祟!”
我笑道:“家主,這位夫人說話風趣的緊,尊夫人在寺中青燈古佛,想必苦悶的很。何不遣這位夫人進去,說個話,逗個趣的,也讓尊夫人知道家主尚未忘情。”
又一年長婦人站起,擋在先前的潑辣婦人身前,一福身道:“玉莊主,這潑皮一向口無遮攔,讓莊主見笑了。妾身向莊主討個情麵,饒了她這一回。”
我掩麵輕笑:“如此是連城思慮不周了,以先前那位夫人的性子,怕會鬧到佛祖也皺眉的。不如夫人與她同去,我見夫人知書達禮,溫柔賢良,定不會真讓那位夫人真鬧出什麼亂子。”
七郎之母要說些什麼,被城主夫人死死摁住,衝我笑道:“莊主玩笑了。”
我看向麵色陰沉的沐青原,嫣然笑道:“沐家主,我玉家立莊百年,一向是有言必踐,家主不會讓連城為難吧?”一語出,滿座皆驚。
沐青雲麵無表情,沐花卿則笑得甚為愉悅,他向來與城主夫人有隙。笑意更深,四郎啊,今晚得罪你的惡人不是我,自有人與你去翻那前塵舊事。沐青原一揮手,算是準了,城主夫人麵色煞白,一眼看透,此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先前的美豔婦人一怔,出席,一路跑到沐青雲身前,跪下泣道:“城主,城主,您幫妾身說句話啊!”不顧她苦苦哀求,沐青雲一腳踹開她,怒斥:“無知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