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0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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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獵玉城主夫人遣人來請我,香草問:“小姐去嗎?”我一臂支在桌上,抵著額頭,懶洋洋道:“不去。”香草抿嘴笑道:“總要有個說辭。”我起身走向小樓:“就說我病了。”“為何?”小丫頭嬌笑著追問。我回眸一笑,道:“日日思君不見君。”
話落,便聽一聲輕笑:“當真?”我無奈至極,冷冷相望。沐花卿緩緩行來,長發散開,衣帶當風,手中拈了十餘枚花瓣。
我道:“當真。”
他一笑,眼神無端犀利,道:“連城既已應允在沐家一年,但請顧及一下沐家的顏麵。我不求連城日日奉茶公婆,但也不要私藏男人與閣中,引人詬病。”
我輕輕笑道:“依四郎之意,隻要不被發現,大可私藏?”
他麵上掠過一絲惱怒,繼而笑道:“連城會嗎?”
我道:“若是四郎再偏心的隻帶傾城一個出去,連城也許會。”他盯著我看,未尋出什麼破綻,目光漸溫和,拋花瓣入口,一揖,轉身離開。
我自上樓。打開櫃子,千重的那身衣裳早已裁成,可是千重,歸期定否?一時悲傷,心緒紛亂,離離跑上樓焦急叫道:“小姐,楚大公子要走了!”我忙跟她下去。
楚鴻換了身裝束,金冠華服,端的是卓爾不凡的貴公子,見了我,一揖道:“連城珍重,後會有期。”轉身便走。
我切道:“君欲何為?”
他步未停,笑道:“楚鴻大好男兒,自當一謀天下!”
我怔怔,對那背情棄義的女子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腸嗎?惡語幾句,全未提及“胭脂玉”,我一直道楚鴻是精明之人,不料卻如此赤誠,情深似海。管娃已為人婦,他猶為她背負那“言而無信”之惡名。
楚鴻掠身,頃刻不見,萬俟兮笑道:“連城不必傷感,大公子不刻即回。”
我詫道:“先生何意?”
萬俟兮抬手做了個“殺”的手勢。我頓悟,一笑:“如此,好戲不遠了。”
午後,楚鴻果真奔回,一身衣服被血打濕,金冠也碎了一角,我道:“料峭箏兒快去燒水!”楚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扯下外衣,摔在地上,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我見他神情萎頓,分明是傷心至極,遂揚聲叫道:“齊朔!”
齊朔掠進,躬身行禮:“小姐。”
我道:“把這件血衣送給沐小夫人!”
一直閉目的楚鴻應聲跳起,我靜靜地看著他,他自嘲地笑了幾聲,取下束發金冠,發絲散落,有幾股血漬從額際蜿蜒流下,滑過眼角,有如血淚。
他突從袖中抖出紙扇,展開,掩麵輕歎:“罷了,罷了,罷了。”徑去廂房。
我命齊朔下去,拎起那件血衣,血腥味躥入口鼻,又有一股奇異的香氣,緩緩溢出。叫來香草,她嗅了幾下,自往楚鴻的浴桶裏加了幾味草藥。
一個時辰後,卻是沐家家主派人來,說是今晚家宴,望我出席。楚鴻沐浴罷,換上新衣,氣色好了許多,同我嬉笑道:“哪有你這樣的新嫁娘,麵未開,頭未盤。”箏兒也是一臉苦惱地看著我。
我掩麵輕笑:“沐家總不會因此休了我吧?”
楚鴻道:“休了也好,我娶你!”
我啐他一口,他一笑,渾不在意。
天漸黑,我梳妝妥當,頭上隻簪了累金絲金鳳步搖,鳳口銜著一枚血色珠子,額頭描了梅花瓣,身著紅衣,顏色由領口到袖口逐漸加深,裙角用紅色絲線繡了紛繁花朵。下得樓來,正在搖扇的楚鴻回過身來,扇子“啪”地掉在地上,惹得小丫頭們捂嘴偷笑。
楚鴻拾起扇子,擋住窘色,一旁萬俟兮微笑不語。料峭她們穿著水靈靈的粉色,簇擁在我身邊,手中各提了盞宮燈。
送我們出門的楚鴻直咂舌:“那可是上等的翡翠啊,你鑲在燈上!”
我笑道:“明日送你一盞?”
楚鴻登時應著:“一言為定!”
箏兒嬉笑:“小姐,我還是留下吧,保不準大公子行差走偏,卷了咱們全部家當!”
我道:“不會,楚公子哪裏閑得著,不出半個時辰,必有人請他到宴上和我對質。楚大公子,咱們可說好了,不是我私藏你,而是你私闖民宅。”
楚鴻桃花眼一挑,一揖道:“但憑連城吩咐!”
走了一段,自有下人前來領路,拐角處,聽到柔軟的一聲:“四郎!”我刻意放緩腳步,正與沐花卿,寧傾城遇上。天色昏暗,兩盞宮燈忽挑到我眼前,無禮至極,寧傾城跟著叫道:“好一個玉家連城,美人如玉!”
我歎一聲:“四郎啊!”
沐花卿驟然變色,卻已晚了一步,兩粒棋子穿透宮燈,帶著火苗撲到寧傾城身上。沐花卿身方動,一劍從假山縫隙中刺出,他拂袖一掃,衣袖登時被刺個洞穿,已落下風。又幾劍襲來,橫在他頸間,他被迫緊抵著山壁。
那廂,寧傾城身上火勢愈大,她左撲右擋,毫不濟事,已有發絲燒焦的異味。那些下人如同泥塑偶人一般,定在原地。走到沐花卿身前,箏兒挑燈,他看著我,目光平靜如水,頃刻,盡是不屑之意。
我附到他耳邊笑道:“心疼了嗎?是不是有如刀絞?那日五百將士逼莊,一斛淚珠相聘,母親吐血昏厥,我便是這般心情,憐惜萬分卻無能為力。”輕飄飄吐出最後一個字,我退後一步,示意香草推寧傾城到一邊的池塘中。
我跟著走過去,池中的寧傾城衣發半焦,無比狼狽,恨恨地看著我。我微微笑道:“寧傾城,我隻說一遍,你還不配同我玩笑。”
她掙紮著爬上來,驕傲地一揚頭:“玉連城,我可憐你!”身後,沐花卿大聲喝道:“傾城!”
寧傾城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看著她嫣然一笑:“我本來隻是不喜歡你,可現在已是厭惡你了!”
不待她答話,拂袖轉身,料峭封住她的穴道,又將她推到池塘中。隨著這“撲通”一聲,沐花卿的神情終於出現一絲震動。我推開他頸間的劍,笑道:“要麼你陪我赴宴,我放過寧傾城;要麼你救寧傾城,我毀了沐家。”
他突然出手,扣住我的咽喉,冷笑一聲:“或者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我落落一笑:“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多謝四郎成全!”
他嘴角勾起,冷笑一聲:“你該慶幸,今晚家宴,我未配魅影刀。救人上來!”他衝料峭她們喝道。話剛出口,他身體忽然僵住,我掰開他的手,喘息一下,從他身後接過一把鋒利的匕首,在他下頜輕輕劃過,留下一道血痕,反手刺入他胸膛,匕首如數沒入。
我撒開手,柔柔笑道:“四郎,你一直沒明白我的意思。若耶山莊已毀,沐家何敢強辱玉家如此已經不重要了。我之所以答應留下來,是因為你沐家虧欠我的總要一一還來!知道強出獵玉城那日,在江邊連城立下何等的誓言嘛,我要獵——玉——城——破!”
沐花卿眼神明滅,我悠然一笑:“解了他的穴道,讓他去救人。”
沐花卿深吸了一口氣,緩步移到池邊,下水,染紅了一片。不一會拖著寧傾城上來,他欲彎下身,奈何牽動胸口匕首,刹麵色蒼白如紙,銀牙欲裂。他一手扣上匕首,目露狠絕之色,一咬牙,揚手拔出,詭異的是並沒有鮮血噴出。低頭看,身前哪有半寸傷口,連寧傾城也是衣裙完好。他反手一摸下頜,沾了血汙,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嫣然一笑,道:“家宴即開,連城先行一步,四郎也快一些,切莫遲了。”轉身,帶著小丫頭們離開。
泥塑一般的下人紛紛醒轉,惶惶相顧。
恍惚聽得沐花卿叫了一聲:“連城!”沐四郎,你對寧傾城果真情深一片,可你因為這個而對我下蠱卻是不可原諒。我現在還你一蠱,大家算是扯平了。我要他再有害我之心,便心如刀割,日夜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