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驚寒帶我掠進沐府出雲閣，藏身於高樹之上。料峭、箏兒坐在院子口，巴巴望著，一臉倦怠之色，顯是一夜沒睡。不一會兒，扮作我的錦瑟從樓裏走出來，看向料峭箏兒的目光裏多少有些不悅。
    香草跟著出來，不冷不熱地說道：“小姐已經回來了，你還是換了這身裝束吧，別失了本分！”錦瑟柳眉揚起，見香草仍一副淡然神態，終是忍了，拂袖到桌邊坐下。我衝驚寒點點頭，她帶我掠下。
    乍見到我的香草，抿嘴一笑，我拉她入懷，捏捏她的臉頰，她軟軟叫了一聲：“小姐！”一頭紮在我懷裏。院門口聽到動靜的料峭、箏兒飛掠過來，一左一右抱住我，嘴一咧，哇哇大哭。我挨個勸慰，好不忙亂，驚寒過去帶上院門。
    一直怔怔看著我的錦瑟慌忙站起，訥訥叫道：“小……小姐！”
    我一笑，語氣分外薄涼：“莫，叫我小姐的是錦瑟，你一向叫我少莊主的，不是嗎，蘭曉？”
    她聞言大駭，“撲通”跪下叩首。
    當初離莊時，母親執意讓蘭曉跟在我身邊，我無奈，遂讓錦瑟替蘭曉陪伴母親。錦瑟當時一口應下，轉身卻偷偷哭紅了雙眼。我一直想著過一段時日，就讓她二人換回來，孰料若耶山莊一夜塵土，錦瑟也芳蹤難覓。
    箏兒冷哼一聲：“怎麼，你還要頂著那張麵皮和小姐說話嗎？”蘭曉顫抖著雙手撕下麵具，仍是不敢抬頭看我。我道：“蘭曉，娘一直誇你聰慧，善解人意，可如今看來你怎如此蠢笨！說，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扮作我與沐花卿拜堂成親？”
    她瑟瑟發抖，強道：“獵玉城主找過婢子幾次，婢子想少莊主既受了沐家的聘禮，又在沐家住了這麼一大段時日，這親事應是定死了。就，就，就大著膽子同四郎……”她驚覺失言，連連向我磕頭，“少莊主，蘭曉一時糊塗，犯了大錯，求少莊主責罰！婢子……該死……”她痛哭流涕。
    我冷笑一聲：“我當日強出沐家，同獵玉城主就已撕破臉皮。我長久不歸，就是要看沐家如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你可好，輕輕鬆鬆就將玉連城賣給了沐家，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她隻一味哭，半句話也答不上。
    我續道：“沐家人事複雜，我同沐花卿相互鉗製，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你不會不懂。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膽敢如此行事？”
    她哽咽道：“少莊主，蘭曉已鑄成大錯，如今不做他想，但求一死謝罪，求少莊主成全！”
    我冷哼一聲：“不肯說？也好，你現在就去找錦瑟，一日找不到，你就一日別回獵玉城！”
    蘭曉叩首泣道：“蘭曉謝少莊主不殺之恩！”
    我嗤笑：“自古艱難惟一死，你寧死也不肯說出其中曲折，我哪裏還敢逼迫與你！給我走，今生今世，你休想再見沐花卿一眼！”
    剛欲起身的她又跪下去，哭嚎一聲：“少莊主！可……可婢子已是四郎的人了！”她伏地痛哭。
    我怒極，斥：“好糊塗！他沐花卿是什麼人，風煙閣第一名妓晴嵐為他自毀容貌，他可以看都不看一眼。你蘭曉何德何能，憑什麼篤定他為良人？給我走，從今以後，你與若耶玉家再無一絲瓜葛！”
    蘭曉慢慢直起身，苦澀一笑：“少莊主，婢子知道您一向麵狠心軟。您同千重公子兩情相悅，請憐婢子對四郎也是至死不渝，成全婢子一回！”她接連叩首，頃刻，血染了地麵。
    香草她們都是又憐又恨地看著，我深吸一口氣道：“蘭曉，你服侍娘親十年，也算盡心盡力，你今日執意飛蛾撲火，連城無力阻之。你，好自為之吧。”
    她欣喜一笑：“蘭曉謝過少莊主！不管他日如何，蘭曉無怨無悔！”
    讓她回房擦洗傷口，我坐下，長吐一口氣。
    驚寒道：“她可是同沐花卿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悠然一笑：“您同千重公子兩情相悅……既敢動了威脅我的心思，也休怪我狠心。照沐花卿對寧傾城的情分，隻要寧傾城一皺眉，蘭曉的命也就到頭了。”
    箏兒憤恨：“我們聽了小姐的話，不同沐府的人說一句話。她倒好，夥同沐家人迷暈了我們，扮成小姐的樣子去招搖撞騙！”
    我歡笑：“莫理她！離離呢？”香草、料峭笑道：“自備一桌好菜為小姐接風洗塵。”
    “噓！”驚寒做了個噤聲動作，掠到樹上，靜耳細聽，腳步聲漸近。一人推門進來，赫然是沐花卿。他掃了我一眼，道：“蘭……”突改口，無比歡欣，“連城？！”
    他快步過來，打量我一陣，兀自一笑：“回來了。”那樣閑散自在的笑容，罕見的赤誠。真是像極了久候終於候到鬧脾氣的妻子歸來的丈夫，鬱積多日的不快擔憂一掃而空，又矜持地不願流露出過多喜悅。
    恰蘭曉換了衣裳出來，我笑道：“四郎，請帶你的人走。”
    蘭曉嬌羞地低下頭，沐花卿雙眸微眯，笑道：“連城何意？”
    我揉揉額際，一臂橫在桌上，枕上，道：“四郎心知肚明，何必跟連城裝糊塗。連城舟車勞頓有些累了，不送！”
    他猶笑：“花卿不懂！”靜靜對峙，我突起身，扯了蘭曉推到他身邊，一並將二人向外轟：“出去，出去，出去！”拉上門，喊道：“齊朔，擅入者死！”
    齊朔如青煙掠到門口，沉聲道：“是！”
    回身，走向小樓，驚寒迎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我忿恨：“真想給他一巴掌，一麵在我身上下蠱，一麵又不動聲色地跟我周旋！”
    進了花廳，萬俟兮靜坐，楚鴻翹著二郎腿相陪，他笑道：“連城美人，我同萬俟先生一道蹭飯來了。”
    我衝跟進來的香草道：“跟離離說，不要再弄了，她家小姐想著見她了。”
    料峭、箏兒同去，不一會兒，離離一陣風似的衝出來，直撲到我懷裏，小聲哭泣。我哄道：“離離乖，楚大公子，萬俟先生都看著呢！”離離哼：“就不，就不！”
    一頓飯，賓主盡歡。楚鴻一雙桃花眼不停地往離離身上飄，我自知他打的什麼鬼主意，狡黠一笑：“楚大公子，不如你也到連城手下當一名小廝？”
    楚鴻立刻正襟危坐，道：“那可不成，鴻雖不才，到底肩負著江浙楚家幾百口人的吃穿用度，一刻也不敢馬虎啊！”
    小丫頭們掩嘴竊笑，聽得萬俟兮笑道：“萬俟無所牽掛，願在連城手下混口飯吃。”
    楚鴻駭大雙眸，叫道：“萬俟先生啊，咱們來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萬俟兮悠悠一笑：“此一時彼一時嘛，大公子迂腐了。”
    楚鴻喝斥：“小人！”我和小丫頭們笑成一團。驚寒也是忍俊不禁。說說鬧鬧一陣，楚鴻問道：“連城還要在這沐府住下去嗎？”我道：“自然，沐花卿敢在我身上下蠱，我不還他一次，如何甘心。”
    聞言，萬俟兮從衣袖裏掏出一張紙，遍布蚊蠅小楷，他笑道：“這是萬俟家最霸道，最陰柔，最不著痕跡的幾種蠱的清單，連城可擇一二用之。”
    楚鴻咂舌，恭恭敬敬揖道：“楚鴻剛才多有冒犯，先生莫怪！”
    我擲杯到他身上，笑嗔：“你能不能有一點江浙楚家大公子該有的骨氣啊！”楚鴻抬扇，遮住臉，歎一聲：“世道艱難，楚某不易，連城美人寬恕則個？”頓，滿堂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