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7章今宵剩把銀釭照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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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已躺在紅羅軟帳之中。坐起,雙腕玉鐲還在,身上的衣裳已換了一套白色的,做工精細,刺工精美。穿上鞋子,四下打量,是這一間普通的女子閨房,兒臂粗的蠟燭四角各一盞,桌上茶水尤溫。
    我推門出去,兩側回廊宮燈高挑,正中小院,一樹、一幾、一椅、一人。男子背對著我,長發披散,身體頎長,執翠玉杯之手,纖細,修長,柔弱無骨。我緩緩走過去,一時心頭酸澀,叫道:“千重!”
    他應聲轉過身來,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橫,不正是那昨夜入夢之人。他望著我,雙眸不複溫潤,略帶輕遠冰寒之意。
    我忙撕下臉上麵具,笑道:“千重!”
    千重嘴角微勾,道:“請喚我洛公子!”
    我一怔,初見千重,他自介洛千重,我喚他洛公子,他便如眼下這般笑道:“請喚我千重!”
    我一時無措,慌亂叫道:“千重,你怎麼了?”千重眉目脈脈,輕揮衣袖,霎時漫天彩蝶飛舞,其翅膀發出微光,扇動間彙成一團,亮如夜明珠。彩蝶翻飛,觸到樹木、宮燈、屋簷化作縷縷青煙,飄然消散,杳無痕跡。他雖為男兒,到底存了玉家血脈,於幻術一道也是無師自通。
    千重挑起我一縷發,笑嗔:“時過境遷而已,連城何必執拗,你看這蝶化蝶滅不過彈指,還放不開嗎?”
    我心下愴然,忍痛道:“如此便不打擾洛公子了,連城且去!”
    我轉身便走,千重卻一把拉住我的手,微用力迫使我回轉身,他嗔怪:“連城,不過幾日不見就如此生分,連句玩笑也擔不得嗎?”
    他美目流連,我無端氣惱,揮袖拂掉他的手,方轉身,一具溫熱身體從後擁住了我。
    千重雙臂輕鎖我腰身,埋首於我頸間,青絲散落如揚花墜。摩挲著我的臉頰,印下一吻,他略帶淒聲:“連城當真要如此絕情嗎?”
    我眸中酸澀,輕斥:“是你不告而別!”
    千重暮然輕笑,溫熱氣息如羽毛拂弄頸間,我不由擰身,笑道:“千重,好癢!”
    千重雙臂加力扣緊我,媚語輕聲:“連城別動!”
    他的唇微微移開,下巴抵在我肩窩,小聲喚著:“連城,連城,連城!”
    我如被施了定身咒,心頭卻無限歡喜。
    千重鬆開雙臂,帶我回轉身麵對他,我挑眉,笑容冷而媚:“你剛剛要我喚你洛公子?”千重又好笑又心疼地看著我:“連城,你害怕了?”
    心下一驚,我一躍,雙袖拂過他肩頭,緊緊地抱住他,顫聲道:“千重,你以後莫要如此嚇我!”千重微微後傾,抱緊我的腰身,左右搖晃,哄道:“連城乖,不怕,連城!”待他放下我,我已羞得麵紅耳赤。
    千重伸指勾起我的下巴,望進我的眉眼,他溫柔地笑了笑,道:“連城,不管你想將沐家如何,三年的時間已足夠。三年之後,你要同我走!”
    那雙眸子水霧盈盈,我不由輕啟朱唇:“好。”
    千重霎時歡顏,擁我入懷,連聲道:“連城連城,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
    並肩而立,千重拉著我的手,一拂袖,蝴蝶蹁躚而來,揚花散落,宮燈無風自搖,墜物叮當相和。千重眼角一挑,風情橫生:“久聞玉家連城三歲揚花,五歲禦風,十二歲之後揮手則皓月當空蹙眉則瀟瀟雨下,可是當真?”
    我傲然一笑,拂袖畫了一個圓,當空一送,一輪明月灑落清輝。五指輕翻遍地生蓮,順勢拂下引來湖水。含苞待放的荷花,一瓣一瓣打開衣裳,清幽蓮香縈繞口鼻,花開絢爛,頃刻片片凋零,蓮子漸露。五指輕顫,絲絲細雨斜落,敲打新菏。
    千重似已看癡,俯身去掐最嬌豔的一朵,我忙抓住他的手道:“千重,幻術切莫當真,有損心神!”話音落,皓月湖蓮化作青煙,身邊隻剩下燈影重重。
    千重吻我的手指,輕佻笑道:“如果施幻的是連城,千重甘之若飴。”
    我抽回手,掩麵輕笑:“我隻道千重醉時才會說這些渾話!”
    千重拉我進屋,笑道:“連城一月見我一次,每次不過一兩個時辰,當真知道我的本性嗎?”我腳步一滯,忙又跟上。千重跟以往確實不大一樣,這份狂態隻有他酒後我才窺得一二。
    坐於燈下,細看千重的眉目,頓覺又豔麗一分,無端透著一份妖冶,不禁問道:“千重,你‘芳華’之毒還未除淨嗎?”
    千重粲然一笑:“連城一向心性剔透,怎麼今日就犯了糊塗,燈下看美人自是越看越平添姿色。”他拉起我雙手,示意我走到他麵前,一臂扣住我的腰身,一臂旋送,竟將我置於他的膝上。
    我嬌呼未定,千重湊過臉來,眼波流轉,美若仙人,我一時竟看癡了。
    千重慢慢印上我的唇,先輕輕碰觸,後輾轉吸允。若耶山莊多如花少女,我對男女情事朦朧莫懂,隻覺得心怦怦亂跳,雙頰燙人,千重的唇似溫熱又似薄涼,魅惑至極,我摟住他的脖子婉轉相迎。
    唇分,小小喘息,千重輕喚:“連城!”慵懶散漫。
    我應著:“嗯!”
    他便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如此反複。
    千重的雙唇嫣紅撩人,我用手指摩挲著,全不知此時的我在千重眼中有多誘人。千重猛地抱緊我,似乎要將我揉進他的骨子裏,他喚道:“連城,連城,連城……”分外溫柔繾綣。
    千重的呼吸漸漸急促,我雖不懂,大抵也明白一些,忙叫道:“千重!”千重媚眼風流,頰若桃花,突又擒住我的唇,細細吻著,最後輕咬一下,含糊不清地說道:“雪!”我會意,衣袖翻飛,雪花從高處散落,冰涼的緊,不一會我與千重便瑟瑟發抖。
    千重將我抱緊,笑嗔:“施幻的是你,怎麼把自己也困進來了?”
    我嗬嗬一笑,越發往他懷裏鑽:“千重不知嗎?”
    千重一怔,繼而歡笑,將我的手貼到他臉頰上。
    我輕吐了一口氣,墜雪之中,現出暈圓,一層細細水紋漾開,紅杏枝頭,楊柳堆煙,黃鶯亂啼,梨花如雪,好一派江南風光;漸漸消退,黃沙襲來,戈壁荒灘,孤鷹盤旋,白狼嘯月;再一轉,密林修竹,漁樵對答,飛湍激流,稚子飲牛;最後一轉,幽黑山腹,長明燈起,洞口半開,佳人回眸。千重在我耳邊笑吟:“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我描摹他的眉眼,笑道:“千重你可知,昨夜你入夢來,今晨我枕衾濕。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千重一笑,輕吻我的唇角,喚:“連城,定有一日,攜君之手,踏遍神州!”
    他接連吻我,唇角輕顫,似乎想極力抓住些什麼。我喚一聲:“千重!”突覺頸間一痛,無邊黑暗將我席卷,恍惚中,一滴清淚落於我的唇角。
    再睜開眼,眼前昏暗幽靜,借著微弱星光,看清身下是一把石椅,頓感冰涼徹骨,我跳下去,驚覺身上的衣裳又是被擄上馬時的那身,站滿泥土、草漿還有輕微的馬汗味。摸摸臉上,麵具還在,我心下著慌,叫道:“千重!”
    “千重!”“千重!”“千重!”回聲疊加而來,夾雜著的細微的哭泣聲。
    強風湧來,涼意遍生,我從繡袋裏掏出一顆夜明珠,向哭聲尋去,也大致看清了所在。這是一間遙遙欲墜的大屋,牆體裂開口子,可容孩童穿過,除了我先前躺的那把石椅,竟空無一物。
    半扇木門猶存,坍塌的那一半已有細草叢生,蛛網遍結。門外,一名大漢正抱柱嗚咽,他衣衫襤褸,麵容憔悴,已哭得雙眼紅腫。我又好氣又好笑,臨他坐了,問道:“這是何處?”他突用力撞柱,嚎啕大哭。
    夜寂靜,星欲墜,偶有小蟲鳴叫,我又聽他哭了一陣,終於不耐,斥道:“你七尺男兒,站起來頂天立地,縱有天大難處,也不該這般哭天抹淚,讓我一個小女子都笑話!”
    他回頭瞪我一眼,淚眼婆娑,突痛叫一聲:“麻四!哥哥沒用,救不了你啊!”跟著淚雨滂沱。我頓手足無措,他突又收住哭聲,直勾勾盯著我手中的夜明珠,咽了一口唾沫:“會發光的珠子!”我笑笑,道:“是夜明珠!”
    他吧嗒吧嗒嘴,口水險些流下來,誕著臉:“很值錢吧?”我未答話,他湊上前,左右圍著珠子轉,喃喃道:“也沒見過這玩意,總能換回一兩銀子吧,再加上俺攢了一年的皮貨,應該能把麻四換出來。不成,那林二爺惡的很,得把小六子賣身為奴的那筆錢也加上,小六子,哥哥對不住你啊!”他又放聲大哭。
    我不由笑出聲,隻歎際遇之離奇。他卻不哭了,抬眼怒道:“你笑什麼?”
    我不以為忤,抱拳笑道:“敢問壯士如何稱呼?”
    他怒意更甚:“你笑什麼,俺救不得自家兄弟,傷心極了,這才大哭一場,你在笑話俺嗎?”
    我掂掂手中的夜明珠,突然拋起,大漢一顆心跟著提到嗓子眼,“哎”“哎”叫個不停。珠子安穩地落在我手裏,他大口喘息著,尤驚魂未定。
    我笑道:“你想救你的兄弟麻四還有小六子?你很缺銀子,你想要這顆珠子?這珠子值十兩銀子,你拿去了,不但能救出你的兄弟,還能喝一頓好酒。隻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把它送給你,好不好?”
    大漢連連點頭,眼睛都直了。
    我問:“是誰把我抓上山的?”
    他搖頭:“俺不知道,俺哭了一天都哭累了,正想歇一會兒接著哭,你就拿著這會發光,不,夜珠子出來了。”
    我啼笑皆非:“你不怕我嗎?你怎知我是人是鬼?”
    大漢突有些扭捏:“你怎麼會是鬼,你長得比仙女還好看!”
    我語塞,忍不住笑道:“算你會說話!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一位公子,二十出頭,長的比姑娘還漂亮!”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山上就俺們兄弟三個,現在隻剩下俺一個了!”他癟癟嘴又要哭。我忙改口:“你帶我四處轉一下吧。”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我停下腳步坐到一塊大石上,這裏端的是窮山惡水,那間大屋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被誤入山林的他們發現,就住了下來。我靜下心,細細思量,紅羅軟帳,庭院宮燈,洛千重,當真隻是我春夢一場?我自詡幻術天下無雙,如今卻似乎被別人以幻術戲耍了一番。
    輕抿唇角,洛千重,我是猜不透你如何布局,但你若想讓我甘心做一回爛柯之人絕無可能。千裏草原,能將我擄來的,有這個實力和膽量的也隻有蕭家,但蕭家人一向心高氣傲何以甘心聽從洛千重的調遣?不想了,眼前還是回營要緊,洛千重,我就不信,你這輩子都犯不到我手裏。
    將珠子遞到大漢麵前,他雙手捧著,喜極而泣,“撲通”跪下。心思一轉,我扯下繡袋,將其餘九粒夜明珠也倒在他掌心,他雙手顫抖,牙關輕顫,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笑道:“我要下山。”
    他搖晃站起:“俺,俺領你下山。”
    山路崎嶇,他小心翼翼地伸直雙臂,又要看腳下的路,走的分外艱難。這人雖心思愚笨,所幸心性純樸,我叫住他,將繡袋打開口遞到他麵前。他淚眼汪汪:“你後悔了,你不想給俺了?”他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忍痛將珠子一粒一粒放回來。
    我係好袋口,遞到他手中,正了神色:“你聽好,這裏麵的每一粒珠子都值千兩白銀,可以讓你和你的兄弟們安享榮華富貴,也可以輕易為你們帶來殺身之禍。”我從腰間摸出一顆淚珠,也遞到他手中,“這顆淚珠不如夜明珠珍貴,但也換得幾十兩銀子,你救了你兄弟的命後,最好離開這,免得他們再找你麻煩。”
    他聽得目瞪口呆,將繡袋緊緊捂在胸前,顫聲道:“千……千……一千兩銀子?”我點頭。他突然將繡袋塞回我手中:“那俺不要了!”
    我詫異:“為何?”
    他摩挲著淚珠,憨厚一笑:“俺們兄弟有手有腳,餓不死的,姑娘留著買幾身衣裳吧!”
    我因千重設局困我而引起的些許不快至此全一掃而空,歡笑連連,讚道:“好,好,好!難得這亂世之中還有你這一顆赤子之心,連城今日便送佛送到西!”
    又是日暮黃昏,我策馬趕回宿地,果已人仰馬翻。驚寒提劍立於帳外,劍上幾抹幹涸血跡,另一邊,沐俊卿被五花大綁,箏兒在一旁看著。驚寒耳力極佳,聽得馬聲,縱身掠過,見是我,歡喜一笑,竟不知說些什麼,遂又朝我笑了一下。
    箏兒見到我,狂喜大叫:“小姐!”饒是驚寒反應的快,冷聲斥道:“亂叫什麼?”箏兒登時收聲。我走到沐俊卿麵前,他如困獸一般用力掙著,箏兒反手給了他兩巴掌,他果然安靜了一些,隻是目光怨毒地看著我。
    我心下了然,轉向驚寒:“你殺了齊朔?”沐俊卿暮地嘶吼一聲,箏兒“唰”地割下他衣角,團成一團,塞到他嘴裏。
    驚寒不禁微露笑意:“還有一口氣。”
    撩帳進去,齊朔平躺塌上,當胸兩條血口,隻匆匆塗了些草藥,不時有血水滲出,雙腿各有三道劍傷,深可見骨。我指向他胸口,驚寒不冷不熱地說道:“替沐俊卿擋的。”我向下指,驚寒道:“有將士惡語相向,一字一劍,再無人聒噪。”
    我咯咯笑,掐她的臉頰:“然後便將所有人遣出去找我了?”驚寒點點頭。正齊朔醒轉,看清是我,麵露譏諷之色,淬出一口血水。
    我笑吟吟道:“箏兒,拿壇酒來。”
    “好!”箏兒應著,抱一壇酒進來,順手將沐俊卿也拉進來。我拍開泥封,朝齊朔胸口倒下。齊朔極力隱忍,十指摳進木塌,仍逸出細碎呻吟聲:“嘶……”少年雙目欲裂,死命撲過來,被箏兒輕易鉗住。
    倒是驚寒不忍心,抬劍擋住壇口:“你已倒了大半。”我笑道:“那也不差這一小半了。”她無語撤劍。酒全淋在齊朔腿上,他終是扛不住,痛叫一聲,暈死過去。
    沐俊卿眼眶通紅,目光凶惡的要將我撕裂,我拍拍他紅腫的臉頰,他痛的落下淚來。示意箏兒鬆綁,他登時撲到齊朔跟前,痛叫:“朔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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