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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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蔽月,夜色深沉。
滿地屍首麵目猙獰,皆在朝我怒目而視。
“顧從容,今生我不能為夫報仇,死後必化為厲鬼,日夜向你索命!”
狀若瘋狂的嘶喊驚破夜空,鮮紅的血飛濺而起,帶著漫天腥氣撲麵而來。
“顧從容!枉你身為武林盟主,卻做下這等天理不容之事!實在令人發指!”
趙劍吟手中雙劍泛出寒光,在他身後,數百雙眼睛或震驚或憤怒或不屑或惡毒地看著我……
我知道這是夢,卻是一個我永遠醒不來的夢。
夢裏還有一雙柔和溫潤的眉眼。“從容,服下神靈散跟我回去,我定當竭力證你清白!”
可是一回首,那雙眼便變得冷漠異常。“顧從容,你也有今日!”
胸口劇痛難忍,風聲呼嘯而過,身體不受控製地墜落……倘若墜落到底端,是否一切便能結束?
我還能做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累了,真的太累太累,就這麼結束吧……
“少爺!醒醒!我求求你醒過來!”驀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低泣著響起。
這是……誰?
我的身體似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中停止了墜落,伴隨著這一聲聲呼喚,腦海中漸漸浮現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阿唐?……
“醒了醒了!終於醒了!教主!教主!……”
耳邊嘈雜的聲音吵得我皺眉,努力地掀開眼簾,入目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有點疑惑地盯著他看,這張臉與我先前所見的實在相差太遠。這蒼白如鬼的臉色是怎麼回事?這邋裏邋遢的胡碴是怎麼回事?這微紅的泛著可疑水光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那個俊美無儔豐神俊逸的沈大教主呢?
“你……”大概我的目光太過異樣,沈慕棠有點發怔,猶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笑。“沈慕棠,”我嗓音沙啞卻聲音清楚地道,“我先前的問題你好像還沒有回答。”
“……什麼問題?”他顯然還在發懵。
“莫非,你喜歡我?”
“噗——”
“咳咳……”
原來旁邊居然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教主,屬下想起還有些事沒處理完,我先走了。”這是上官無痕。
“教主,老朽去看看藥煎得如何了。”這是一個陌生而有些蒼老的聲音,大概是大夫。
沈慕棠恍若未聞,隻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他的高冷呢?他的霸氣呢?好像全都不見了。此刻的沈慕棠呆頭呆腦地就像個愣頭青。
我也看著他,突然便覺得什麼也不必問了。
沈慕棠偏開頭,低低地道:“顧從容,你……可會因此鄙視我,厭惡我?”
“我為何要鄙視你?厭惡你?”我笑了笑,“難道就因為你也是一個男子?別忘了,你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天魔教主沈慕棠,而我是什麼?我如今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人人喊打的卑鄙小人,能被沈教主看上,那是我的榮幸……”
“住口!”沈慕棠猛地盯住我,眼中流露出一種奇異的憤怒、委屈又傷痛的神色。
我愣了愣,心頭像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撞。他是……在為我憤怒為我委屈為我傷痛麼?我忙閉上眼,不太願意去麵對心中驀然泛上的異樣之感。
“所以,為什麼是我?”我低聲地問。
“為什麼……”耳畔,他的聲音幽幽響起,仿佛帶著悠遠的惆悵,苦澀的芬芳,又有深沉的喜悅,他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又像是淡淡的歎息,他低低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如此……”
心中劇震,而我卻沒有睜眼,隻是靜靜躺著。
很久之後,他大概以為我睡過去了。他幾乎不可察覺地摸了摸我的臉頰,我以為他會乘機做點什麼,然而並沒有。他隻是又握住我的手,他的鼻息拂過我的指尖,接著,一個柔軟溫潤的觸感輕輕落在我的手背。
這一瞬間,我幾乎能真實地感受到這個親吻中所蘊含的一切,鄭重,感激,而且虔誠。
但我依然什麼也沒有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一廂情願,又該如何?不過是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沈慕棠,抱歉了!
**
我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但我漸漸地好起來。雖然我知道神靈散的藥性不過被暫時壓製,但從前時時刻刻籠罩著我的死亡的陰影,似乎慢慢變淡了。
我醒來時見到的那名老者,原來就是天魔教中的禦用大夫醫癲吳如是。平時人很正常,但一涉及醫藥之道,就變得有點瘋瘋癲癲,隻因他用藥向來異於常人,無論用法用量都敢為人之不敢為。當年天魔教滅門時不知他如何逃得一劫,從此杳無消息,如今天魔教複興,他又重新回來效力。
我開始可以下床,行走自如,數日之後,偶爾也能練一練劍,但是仍然不能動用內力。吳如是說,若我再動用一次內力,必死無疑。
我很感激地向他道了謝。
醫者十不治,操欲慆淫,不自珍重,一也。我自然還很珍惜自己的小命,我不懼死,但懼死失其所。
我被安置在一個清幽的小院子裏,而這小院就座落在天魔峰頂最高的地方。清晨,當別處還沉浸在薄薄的夜色中時,第一縷陽光已照亮了我的屋簷,鳥兒啁啾,花草生香。傍晚,四處暮靄沉沉,而我在階前看炊煙嫋嫋,大地沉靜。
上官無痕時常會來看我,問候一下我的身體,陪我閑聊一陣,像個相識許久的老朋友。他生性詼諧,不拘小節,又心細如發,善解人意,和他聊天確實很讓人愉快。不過,沒幾天,他來的次數就明顯少了,看起來好像變得很忙。
與之相反的是沈慕棠,他這個教主好像清閑得很,一日裏總要來個三四次。但我與他卻並不如何交談,更多的時候,我練我的劍,看我的書,喝我的茶,吃我的飯,睡我的覺,而他就坐在一旁打坐調息默默無語。有時,我甚至會忘記他的存在,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
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但他不想說,我便不會去問。
有一日,我正在練劍。我的身體是恢複了很多,但也僅限於把一套四十九招的劍法堪堪練完罷了。四十五招時,我已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卻不想就此放棄,正欲咬牙堅持,突然中,憑空一道勁風從院外直射而來,直取我胸前。
聽這破空之聲,我就知道厲害,忙使個巧勁,長劍一撥。隻聽“啪”地一響,一顆小石子飛過一旁,跌落在地。
未等我回神,勁風又起,一道青色身影由外躍入,一杆長簫向我肩頭擊下。我側身一讓,對方未等招式用老,手腕一翻,那長簫靈活無比,如有生命一般又向我胸前點來。
我實在無法再避,隻得咬牙揮劍硬生生地一格。“當”的一聲,簫劍相交,我胸口一滯,虎口一麻,長劍落地。未等退開,那長簫如影隨形,已指至我咽喉。
危急之間,隻等院外有人急切地大呼一聲:“義父!手下留人!”
長簫在離我喉頭半分之處,紋絲不動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