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我自然再熟悉不過，我之所以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此人實在“功不可沒”！
    看起來沈慕棠也已經知道他是誰，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凝重。但他按住了我肩頭，輕聲和緩地道：“你別動，我出去會會他。”
    正想抗議，他又是一笑，低聲道：“至少把粥吃完。”說罷身影一動，人已不見。
    我皺眉向那碗粥瞪視片刻，終於還是端起來吃了個底朝天。
    放下碗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然黑了。雙方均點起了火把，舉目看去，密密麻麻，對方足有數百之眾。
    沈慕棠負手而立，一身黑衣幾乎要融入夜色之中。火光之下，隻見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不可方物，偏又眉目含霜，氣質高冷，仿若利刃即將出鞘，令人無端感到威壓，望而生畏。
    上官無痕站在他身側後方半步之遙，白衣清華，麵上似笑非笑，手中一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掌心輕敲，仿佛一派悠然自在，卻又令誰也不敢小覷。
    在二人對麵數丈之遙，有一鶴發童顏的清矍老者，腰間懸著雙劍，正微笑而立。不是別人，正是禦劍門宗主——趙劍吟！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便猛地收緊了扶住門框的手指。
    沈慕棠忽然略一偏頭，似有感應一般，向我投來遙遙一眼。
    我深吸口氣，硬生生地忍住了。
    “沈教主，”趙劍吟笑道，“你年紀輕輕，能在短短數年內，將天魔教壯大如斯，老朽深感佩服。但若是一意孤行，最後如令尊當年一般，落得全軍覆滅之境，豈不令人惋惜？現在，你隻要肯將顧從容交出來，我趙劍吟可代表沐盟主與其餘十大門派允諾，在十年之內必不與天魔教為敵！你看如何？”
    沐盟主！
    我閉了閉眼。
    若任天魔教發展壯大，十年之後，江湖上到底將以誰為尊，隻怕或未可知。沐青波，你竟肯以此作為交換條件，究竟是低估了他沈慕棠，還是高估了我顧從容？哦，不，你所高估的不是顧從容，而是天一圖！可我確實沒有天一圖，你終歸是不肯信我。
    正失神之時，忽聽沈慕棠冷聲一笑：“無痕，你說這條件，本尊該不該答應？”
    “嗯，若再有十年時間，屬下認為，我教定能號令武林，一統江湖。”上官無痕笑吟吟道，“這條件聽起來倒挺有吸引力的……隻可惜啊……”他故意將尾調拉得老高，卻停住了不說。
    “可惜什麼？”這時候，沈慕棠自然要為他捧場，也故作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隻可惜趙劍吟這種老匹夫，大概是活得太久老而不死，含血噴人顛倒黑白的事做得多了，他說出的話，咱們年輕小輩不通世事，可萬萬作不得真！”上官無痕嘴角的笑意諷刺得像一把冰冷的刀，“更何況，”他話鋒一轉，傲然說道，“咱們天魔教要一統天下，又何時輪得到他人來允或不允？！”
    “說得好！”沈慕棠仰天一笑，長袖一甩，冷冷盯住了臉色驟變的趙劍吟，“姓趙的，今日有什麼本事便盡管使出來！將來可別說本尊沒給過你機會！至於顧從容，本尊就是要定了他！你又能奈我何？！”
    話音甫歇，他已化作一道黑影直取趙劍吟。
    我在馬車裏直皺眉頭。什麼叫做“要定了”我？聽著怎麼如此別扭？這小子話說得真是欠打！可是，聽起來好像又叫人十分愉快。
    嗬！
    隻這片刻功夫，外麵已混戰一片。
    禦劍宗本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趙劍吟能夠執掌數十年，武功之高自是非同凡響。我隻與他交過一次手，自認略遜一籌，雖說當時受諸多因素影響，但若是雙方皆出全力，我也不敢說有必勝的把握。
    忍不住掀著簾子去看外麵的打鬥。隻見夜色中火光點點，上官無痕一襲白衣分外顯眼，周旋於敵人之間遊刃有餘，卻始終不離馬車周邊三丈以外。隨行這一幹天魔教眾皆是身手非凡以一當十之輩，一時半會，以寡敵眾卻能堪堪戰個平手。
    稍遠處，沈慕棠正與趙劍吟交手。他二人的武功到了這等境界，旁人便是想幫也插不上手。我看得一陣，便知道沈慕棠吃不了虧。不過，一時半會兒，他也不可能便將趙劍吟了結了。
    這場戰鬥持續得有些時候，此刻我知道自己形同廢人，如若出去也隻是添亂，因此隻倚在門邊觀望。隻是這樣，也漸漸覺得身上疲累非常。若不是剛才沈慕棠那碗藥粥裏確實加了不少好東西，這會兒我可能已經支持不住了。
    再看場中，雙方各有傷亡，沈、趙二人依舊不分勝負，但一幹天魔教眾已顯出疲態來。我心中正感不妥，突然之間，不知哪裏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響，四麵八方驟然湧出數百支火把，將戰場團團圍住。
    趙劍吟這老不死的果然老奸巨滑，竟還留有後招！
    我心中一急，拔劍飛身而出。足尖才落地，肩頭卻被人輕輕一拍，回頭隻見上官無痕笑吟吟地道：“顧盟主莫急！”
    見他如此神情，我頓時恍然。
    果不其然，上官無痕素手向懷裏掏出一物，向我笑著晃了一晃，隨即揮手甩上天空。那物“嗖”地一聲直飛上天，又“啪”地一下炸開，化作漫天煙火。
    就在他放出信號之時，一柄長劍斜刺而至，眼看就要到他肋下，我隨手輕巧一撥，那長劍立時滑開。我緊接著手腕一翻，順著那人劍身直往上撩，那人想要避開，卻又怎快得過我的劍招。電光火石間隻聽“嗤”地一響，長劍已在他頸間脈搏處劃開長長一道，頓時鮮血四下飛濺。那人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轉頭一瞥，上官無痕正帶著幾分吃驚看著我。我心中好笑，那是什麼表情？難道不能動用內力，我就不能殺人了麼？見他雪白的長衫被汙血染紅了一大片，我隻能歉然一笑，說道：“呀，真是對不住了！”
    上官無痕尷尬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臉色一變，折扇向我身後斬去。
    一道勁風襲來，我知道自己分量，忙向前一撲，幸得上官無痕在瞬間擋了一擋，我才狼狽地堪堪避過。
    回首看時，不由眸色變冷。原來趙劍吟不知何時擺脫了沈慕棠，竟直向我撲來。我目光流轉，見有十餘人正纏住了沈慕棠，而這邊上官無痕已經對上了趙劍吟。
    夜風中夾有利箭破空的勁風作響。原來天魔教也早有埋伏，正是料定了趙劍吟留有後手，特地按捺不動，直到最後。這批人具是百步穿楊的弓箭手，天魔教除了上官無痕愛著白衣，其餘教眾都是黑衣暗繡，敵我分明，好認得很。我掃得幾眼，便已放心。
    上官無痕攻於計謀，武功上卻不及沈慕棠，他與趙劍吟若是平時單打獨鬥，或許還能過上數百招，但現下趙劍吟的目標是我，他不欲與上官無痕多做糾纏，故而招招皆是殺手。上官無痕硬生生擋在我二人之間，很快便有些吃力了。
    其實也不過就是二十來招的事情。趙劍吟慣使雙劍，已將左右手練得毫無分別，相當於以二對一。上官無痕一時不察，被他一劍刺傷右臂，招式頓時滯緩。此時我早已力竭，長劍拎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但見形勢危急，不得不深吸口氣，搖晃著勉力站起身來。
    我凝神注目，仔細看著趙劍吟劍招，但凡上官無痕微露破綻，我劍尖立時補上。雖然凝而不發，卻也使趙劍吟忌憚非常。
    如此一來，又撐得十餘招，眼前漸漸發黑，胸中劇痛隱隱，我暗叫不妙，微一閃神，趙劍吟忽然雙劍齊齊一擲，上官無痕折扇一揮，擋開一劍，避過一劍。而趙劍吟便在此時雙掌齊發。瞬時間，身周草木無風自動，一種排山倒海的壓抑感迎麵撲來……
    “砰”地一聲巨響，狂烈的風將我長發吹散，一時連衣袂也獵獵作響。
    但我安然無恙。
    有人如磐石一般擋在了我身前，一身黑衣，似泰山一般紋絲不動亙古萬年。再看趙劍吟，身體跌飛數丈，胸前已被鮮血染紅。
    我長舒口氣，不受控製地軟倒，在落地之前卻被人牢牢接住。抬眼，隻見沈慕棠俊臉微微發白，唇角掛著一絲嫣紅，先前波瀾不驚的雙眸一片慌亂。
    我有些不安地抬手想摸摸他的臉，卻發現自己早已滿手鮮血，不由有些茫然地喃喃道：“你傷得這樣厲害？”
    沈慕棠猛地抱緊了我，我聽見他的聲音打著顫。
    他說：“不，這是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