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莘蔫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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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向自詡風流的小王爺卻不似平常的輕佻,滿是風塵的臉,抬頭一見皇兄懷裏抱著的人兒,竟更加白了幾分。
公孫鮮於卻笑道:“除夕夜裏也這般折騰。朕若曉得你回來了,便逃不得你那份酒。來,加席坐下。”
莞錚卻動也不動,白著臉將亭內的人打量了個遍,還是不說話。
公孫鮮於這才見得不對勁,便道:“什麼事也慌成這種樣子,讓人見了不笑話。”又轉向宮女道,“帶王爺下去梳洗,隨後書房等我。”
莞錚見得皇兄這般,才將心放回了肚子裏,複又將亭裏人都打量了一轉,這才隨著幾個隨從出去了。
公孫鮮於見他這般,曉得定是天大的事情,便再也無心思在這裏,隻又說了回,對著懷裏人也好言好語,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起身要走了。
因著是向上書房裏去,便也就將嚴芷芮順帶上,與著一落人走了,便隻剩嫫郅與夢琉在那亭裏。嫫郅也在不複剛才一副嬌弱樣子,從地上起來了,便幾步上前撩起那帷帳,乎得便是冷風灌進來,幾乎將她掀翻過去,那夢琉也是皮嫩的,禁不得那冷風一吹,呀得一聲舉著袖子遮住了臉。
嫫郅便隻把那帷帳放下來,回身走過來。夢琉生生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三姐……”
嫫郅隻聽他那一聲,身形卻一晃,半刻回魂笑道:“你又懼我做什麼,離家上下,便不隻剩你我相依了。”說罷,便撩起袖子去擦夢琉嘴角邊一塊酒漬。
夢琉初一愣,後竟猛起心來一躲,讓她手下一空,便後忿忿道:“若不是二哥大哥都沒了,你可會拿正眼看我一麵!而今隻當是得了皇上寵了,要不是今日得見,又可曾想過我!”
他隻道無心,哪知嫫郅確是細細盯著他的眉眼,看那一紋一道,他這般一說,嫫郅隻覺心裏突然一墜,便就一晃神,放了手上直起身笑道:“原來如是,那便散了。”說完便撩鬥篷罩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夢琉見她自打簾走出去,千重絲帳飛揚如寒蛾,一時寒氣入骨,竟像是刀割般,又想起這幾個月來的跌宕,不禁悲從中來。再看前麵那人羸羸弱弱踏冰出去,披著一身黑貂,幾要隱沒在夜裏,自己一人杵在亭中,隻見得她越行越遠,便再忍不住,哭喊一聲三姐,便飛奔過去,一下將她攔腰抱住。
嫫郅被他一撞,險得掀翻過去,卻聽那聲三姐喊得淒然,便不禁也放了眉眼,輕輕撫了撫他的頭,放他哭去。
兩人也不隻在這雪地裏過了多少時候,終覺得手腳都木了,才回神過來,那夢琉抹抹臉,好手好腳地攙著嫫郅,兩人便隨著一對打燈的太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雪地裏,向著規啼宮回去了。
卻說公孫鮮於見著地上一灘灘的都是些雪水,也不放嚴芷芮在外麵走,見著天黑,便索性讓他一同上輦坐著。本來當他是萬萬不會應得,誰曉得他眼也不抬,謝了恩之後便嗖地鑽了進去,倒讓他一陣側眼。
嚴芷芮看他演了好大一場戲,隻徑自冷坐著,一言也不發。公孫鮮於閉目靠著,似是養神,輦內一陣死寂,隻聽得外麵,咯吱咯吱是踩在雪地裏的聲音。
不一會工夫兩人便到了上書房,莞錚早在裏麵等得團團轉悠,一見個白麵太監打簾,隨著便是五爪金龍紅莽袍晃悠進來,不由急急迎上去作揖道:“皇兄你可來了。”
公孫鮮於卻沉了眼,將他向屋內一按道:“究竟什麼事情,謊成這種樣子?”
莞錚隻趕緊揮退了左右,壓低了聲悄悄道:“晉留王賀錦反了!”
嚴芷芮眉心一跳手上一鬆,端的個青花茶盅便啪得摔在地上,砸成一攤。
嫫郅和著夢琉遠遠地就給落子迎著了,落子見得夢琉不由得一聲驚呼:“三少爺。”
夢琉曉得三姐身邊的,便也隻有這個人頂頂好說話,喚了一聲姐姐便溺了上去。
嫫郅於這雪地裏行了半日,一雙腳早凍得木了,隻顧喚著兩人進了屋裏,打熱水上來洗腳,遂得渾身都熱乎起來,又在心裏將這一天的事情都過了遍,竟是困頓得不行了。
落子見她這副樣子,便收拾著讓她入寢,也不知嚴芷芮什麼些時候才會來同夢琉,便也讓他在別室歇了下來。
過了半個時辰,都快要睡下了,卻聽得一聲通報:“貴妃娘娘駕到。”
這宮裏人皆是一驚,便是疲到極了,少不得也要拖著身子起來,七手八腳穿上些衣物,往宮門口迎架去。
本同是皇上的女人,因著身份地位不同,竟是天差地別。那柳貴妃見著嫫郅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在雪地裏迎著,也趕忙上前去一抓她的手道:“妹妹這是做什麼,你我又不是外人,作何要到外麵來迎。若是著了些涼氣,少不得皇上回頭又要心痛了。”
嫫郅被她扶著,卻還是低頭道:“姐姐客氣,嫫郅的福分。可姐姐貴妃娘娘的身份,又是後宮之首,馬虎不得。”
那柳貴妃便笑:“還是妹妹玲瓏心腸,體貼得人。”說罷兩人便接向屋內走去。
本來這規啼宮,想來不曾有甚人來,誰知這除夕半夜竟來個貴妃娘娘,終人不禁都吊著心暗自揣測,可兩個娘娘說來道去,不過也是過場的官話,沒甚意思。
那柳貴妃見得嫫郅一副紛亂裝扮,便曉得她定是歇下去了又起來的,便不禁問道:“除夕夜裏,妹妹也這麼早歇了,莫不是身子還不好,連守歲都不得麼?”
嫫郅卻是抿抿嘴角,有一點淺笑的意思,輕輕道:“從那年進了宮來,便不興這個了。”
柳貴妃隻見她冷清麵上盈盈雙目似情,眉角似柔柔春水,竟不禁心中也一顫,而後抬眼看了下自己的婢女,她便心領神會,張羅著那些人出去了。
嫫郅隻曉得她終究會說,素而半日都不開口問,隻等她將這房裏的人都遣幹淨了,終是抬起眼來,便見那貴妃一抿笑,輕輕道:“今日過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想著要是拖過了年,終究不好,可也沒個主意,便想著來問問妹妹。”
這後位空著,後宮裏的事情大小,保不了就是她這裏拿個主意,真正將府裏出來的,幾年來上下內外打點得雖不見大彩,卻終究是沒出過大事,這般一番說下來,嫫郅卻也微微怔忡,隻想這人竟是比自己料想的還要厲害些,如今這些,已看出些端倪來了?
本就是吃驚的,也不顧遮掩,微睜著眼睛道:“娘娘太過抬舉了,嫫郅哪裏懂得些……”
柳貴妃見她這樣,便就把心放了肚子裏,拉過她的手道:“這宮裏人多,可明白的不多,妹妹這般剔透,我見著都可喜。何況皇上……”說到這裏,她卻撩起眼來一笑,不複贅言了。
嫫郅隻看著她那雙似是白玉雕出來的手,軟軟問道:“嫫郅不知娘娘所謂,究竟是何事?”
柳貴妃卻似神色一暗:“宮裏出了這般事情,當全是我的不對,之前也安排得不周,讓妹妹受了莫大的委屈。”邊說還不禁地往嫫郅那平平坦坦的腹部看去。
嫫郅聽得這般,`垂下眉來細細咬了一排銀牙,烏黑的眸子死盯著青石地磚,似要在上麵戳出個窟窿般。
柳貴妃隻當她神傷,便徑自說下去:“妹妹也曉得皇上那裏,這可是動了真火候在查的,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個線頭,卻是越加難辦,我都沒個主意了。”
嫫郅低聲道:“娘娘莫不是查出什麼了?”
柳貴妃鳳眼四處一轉,從袖裏摸出支通體粉紫的柱花。嫫郅不解,便問道:“此為何物?”
“這便是西域的一味藥,平日不過是調經活血,可若是孕時服下……”柳貴妃隻是一轉手腕,那朵花便又回了她袖子裏,“如若平常女子還好,妹妹這般身子,便隻是每日一錢,後果也不堪設想。”
嫫郅自然知道這不過都是些昏話,即便當真有人下藥,自己腹中無物,能打得下什麼來?
她便做那驚詫樣:“娘娘何來此物?”
柳貴妃不語,隻將她手掌攤開,在那粉軟掌心內輕輕畫了個胡字。
嫫郅默了半晌,才輕輕道:“皇上那兒……”
柳貴妃歎口氣道:“妹妹心中定是明白了,何苦再要說出來呢。”
嫫郅勾了頭,半晌不做聲響。
柳貴妃才又道:“這宮裏自是有規矩,便是皇上也逆強不得,出了這般大事,要將那賤人收服得來,讓你出得這口惡氣又有何難?”
嫫郅猛地抬起一雙烏黑眼眸,定聲道:“望娘娘指點。”
柳貴妃見她這般不禁笑道:“妹妹怎麼就糊塗了,這事便隻要她露個端倪出來,單個內務府便能將她辦了,皇上也保她不得。”
嫫郅卻輕輕道:“那人雖在這宮中無甚地位,可終是胡人朝貢上的,可別見得弄出大事來。”
柳貴妃道:“朝廷自有朝廷的道理,可這後宮自有後宮的規矩,隻便是確鑿了,誰能保她得?”
嫫郅想了想,卻又咬唇道:“此事怕是實在不好弄。”
柳貴妃卻道:“妹妹怎麼糊塗了,隻要在她屋內搜得出這藥來,便不同黑紙白字般了?”
嫫郅宛然一笑:“原是如此。”
柳貴妃還要再說話,卻突聽得檀木門上幾不可聞三聲輕叩,便轉了話頭道:“入夜已深,妹妹早些歇息,也末多操勞了心神,終還是身子要緊的。”
嫫郅聽得她意思,便也就起身送迎,又被攔在門口,隻見得柳貴妃隱隱遠去了,才複合上門,脫了外衣躺回床上。
落子進來吹燈時,便見她舉袖掩麵,不由得一驚,便就以為她徑自落淚了,誰知那水絲廣袖一滑,露出半片瑩潤似攖的唇角,竟是向著上麵微微地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