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撮卮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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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這宴上座次,都是按著品階來的,皇親國戚們都坐著裏殿,然後外殿隔開了的才是眾嬪妃們。
這正一品的四妃中,也隻封了柳貴妃一個,此刻坐在外殿的最上席,身後規規矩矩站著一個宮女,不停地繳著手裏的帕子,眼睛不住地往宮門那裏掃。
柳貴妃不是討早的人,來的時候下座七七八八的也就要滿了,可等了將近半個時辰,還不見皇上的影子。
內殿裏倒還輕鬆,諸位王公大臣都還是有說有笑,外殿連嬪妃宮女近一百個人,竟連些聲響都沒有。那麼些個人,要麼便是勾著頭,要麼就鬼鬼祟祟的朝著柳貴妃身後三排,一個正五品才人的位置瞄過去。
坐墊上沒個人,就那麼空落落的,諸人看著也不知是什麼味道。
終於等到月都上了枝頭,才等到內殿裏麵嘩啦啦的一陣聲響,然後就是太監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諸人趕緊都離了座,三跪九叩完了,皇上賜了座,這便算開宴了。
柳貴妃一筷一筷地吃著,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不時地抬頭看隔著內殿和外殿的帷帳,聽著裏麵的哄鬧,還要細細地找出公孫鮮於的聲音,不多時便咬著筷子呆在那裏,竟是癡了。
按著規矩,酒過了三巡,內殿就要散了,皇上這才要移架到外殿來。
聽著太監一道道的唱和,內殿的眾人又是三跪九叩,而後外殿的也全跪下了,公孫鮮於這才讓人打著簾子過來。
柳貴妃心裏亂,他說的什麼官話一句也沒聽進去,隻知道身後那張位置一直空著,也無人問,恍然間,倒已經過了幾巡酒,公孫鮮於這就找了個由頭,便要走了。
若平日裏,定是要招柳貴妃前去侍寢的,而今日公孫鮮於隻同他們敷衍一下,轉身就帶著人走了。
待眾人從地上爬起來,空落落的殿裏分外安靜,也無人再入座,那宮女扯了扯柳貴妃的袖子,她才會過神來,轉身說了句:“都散了吧。”
公孫鮮於一進龍輦,便見角落裏縮著個人,渾身都裹在一件黑貂鬥篷裏,麵目都要看不見。
輕笑一聲,便過去將她抱起來,摟著坐在懷裏:“怎麼又困了,不是說才起來?”
嫫郅迷迷糊糊一睜眼睛,昏暗裏見得是公孫鮮於,不禁渾身一震:“皇上?”
見得懷裏人不住地往後挪,公孫鮮於索性將她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腿上,湊上去在她粉嫩的臉上胡亂親了一口:“今個兒朕讓嚴芷芮把你弟弟帶進來,吃頓團圓飯。”
嫫郅一愣,垂下眼,輕輕地說了聲:“謝謝皇上。”
公孫鮮於吃了兩杯酒,正是高興,也隻當她是受寵若驚,便隻顧將她往懷裏揉:“你隻要順著朕的意思,要什麼沒有。”
嫫郅被按在他胸口,隻聽得裏麵咚咚咚的心跳聲,眼睛裏全是冷的,不說話。
公孫鮮於隻知道這人是心高氣傲的,自上回見著她去鬼門關晃了一圈,也不再逼。也隻當她是為了他說的那個龍種遭人算計,而後也敷衍地去她宮裏坐了幾回。
那日天晴,嫫郅才剛能下床,卻也不敢出去,隻讓人靠窗放了睡榻,默默地躺著,不斷撫著手裏一個墨黑的木盒子。
落字換了涼掉的茶水,一側身,隻見娘娘打開盒子,盒中紅錦緞上靜靜地臥著一支烏黑的東西,像是木頭雕的簪子,就是比起這宮裏派下來的東西,也未免粗陋不堪了。
嫫郅削瘦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簪子,沿著那一筆一劃刀刻的痕跡,輕輕地,好像那東西是冰做的,一不當心就會融了,碎了,再找不到。
她將那簪子取出,翻過木盒,看到底下雕出來的兩個字,輕輕摸著,好像要將那一筆一劃都刻到心裏去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桌上抓過銼刀,慢慢地將那印椽一下一下地磨平了,才停下手來。
嫫郅抱著那盒子,呆呆地坐著,半晌,右手握著的銼刀礦的一聲砸在地上,渾身一顫醒過來,再看自己懷裏抱著的東西,一卷袖就將那盒子擲在地上。
落子聽得聲響,趕緊衝進來:“娘娘?”
“砸了去。”嫫郅頭也不回,“給我砸成粉,再燒了。”
“娘娘……”落子呆了半晌,不見她有反應,隻得抱著盒子,撩開重重的幃布,徑自退了出來。不想剛出宮門還未有幾步,竟就撞上一褂明黃袍子,駭得她手腳一軟就癱在地上。
公孫鮮於並未留意,唐炳卻斥道:“混賬奴才,皇上也不認得了?”
落子隻從上回事來便再未見過皇上,每每見到娘娘那副樣子,隻當他是虎狼,見他要向宮內去,慌得竟就一扯他的褂子:“皇,皇上……”
唐炳上前將她一腳踢開,公孫鮮於便徑自向宮內走去,卻也納悶,那般玲瓏的主子,怎麼就養著那麼些個無用的奴才。
近了幾道門,公孫鮮於脫了披著穿著的些衣服,便留唐炳在外麵,自撩了帷帳,向裏屋過去。
進去一抬頭,便見隻穿著單衣的嫫郅端坐在銅鏡前,羸羸骨架似不勝衣。素手自綰如煙青絲,右手裏輕輕地捏著一隻烏黑木簪。
她聽得有人聲響,手中一頓,側腰回轉過來,一見來人,左手上一鬆,青絲如洪般一泄而下。
公孫鮮於隻見得那雙浸水黑琉般的眸子,靜靜地淌下淚來,竟如中咒,一時動彈不得,靜靜看那粉雕般的人兒,好似光陰倒轉,心中轟然而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