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徵篪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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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嫫郅醒過來的時候,已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一睜眼,看到的是落子呆呆地坐在那裏的背影,僵直硬板,動也不動,一直到聽見自己摩挲的聲音,才埂著頭轉過來,似是不可思議問道:“娘娘?”
嫫郅勉強要撐起手來,才發現力不從心,像被人下了化骨散,渾身都不能動。
落子這才活過來般,扶她坐起來,又多加了床被子蓋著,然後去溫粥熱藥,一個人默默蚩蚩地忙轉。
嫫郅斜靠在床頭上看著她,也沒甚精神,不一會就又合了眼睛,等落子端了東西回來,她已困頓過去了。
落子一愣神,將手上東西放下,重又扶著她睡下,呆呆看了半晌,才又折回自己外間的榻上,眼淚總不知什麼時候,就開始掉下來了。
過了半日,到了晚上好久,宮燈昏黃,在床幔一幢一幢的影子裏,嫫郅微微地睜開眼睛,看著空空的房裏有些發呆。
北地的冬風呼嘯,狂吼著搖撼這所宮殿,她惶惶然盯著那木栓的雕花窗,竟有種什麼要破而入的錯覺。
門口突然一聲響,半盞宮燈照進來,青磚地上投上一個挽著宮髻的削瘦身影,層層疊疊的宮女服飾夾著一點寒風撩起來,有些似殘翼的蝶,不知怎麼,突然就想起宮娥這個說法來。
屋內昏暗,一股縈縈繞繞的藥味,暖香被熏得細細地甜,冷清的屋子總有點人氣。
前些日子嚴大人來看過,說不宜生碳,兩天裏皇上就讓人弄上了地炕,而後每日夜裏她便都要過來,挑著燈往裏麵走,拴緊了被風吹散的窗,抖了抖身上披著的毛氈。
一樣的轉身過去,卻突然見床上的人睜著一雙眼睛,昏暗裏熠熠的,有些駭人。落子不禁手一抖:“娘娘?”
嫫郅轉了轉身,閉上眼睛。
落子將提燈擱在桌上,湊過去撩起床幔勾著,問道:“娘娘可要起來?”
嫫郅麵朝裏,微微點頭。落子走過去給她披上套衣,扶著她坐靠在床頭,而後折出去弄了些湯水,給她暖暖喝下去,整個人回了些精神。
她靠在床上,懶懶地看著落子忙進忙出,張張嘴,說出來的話都啞了:“一個人忙什麼,陪我坐會。”
落子的身形一頓,勾過頭來對她一笑:“娘娘剛醒,莫說話費了精神,有一幅藥嚴大人囑咐了的,醒了就要吃,落子煎了一下午,這就去端來。”
嫫郅的眼神向窗外一滑:“讓寒鷗去就是了。”
落子一顫,手裏的宮燈撞到圓凳上,噗地一下就滅了,整個宮殿裏暗下來,隻有外麵寒風轟轟的聲音。
嫫郅將本已經睡下去的身體往外一撐,幾乎探出床外:“怎麼?”
落子舉袖掩麵轉過頭去,嫫郅心下一涼,揪上床幔問道:“是怎麼了?”
落子趕緊折回來一扶她,身上的毛氈滑在地上,勾著頭不說話。
嫫郅一捏緊她的手,落子忍了好久的眼淚一連串地掉下來,砸在嫫郅的手上,濕濕熱熱的,幾乎像烙鐵一樣,讓她猛地一縮。
落子自勾著頭,一身單衣在屋內瑟瑟地冷,顫顫地開口,就將前因後果都說了遍:“原本嚴大人給的藥引是前年雪參,不知道是誰用老參來充數,娘娘虛寒體質,經不起,當天夜裏就吐血,寒鷗見請不來太醫,一時心急就說要去找皇上,這麼一走,就再沒回來。前兩天有太監來傳話,說寒鷗私貪了銀兩,給內務府辦了。”落子普通一聲跪在床榻下,“娘娘,落子蠢,自己知道,可寒鷗她不是這種人,她當初說要去找皇上,我就該知道,該攔著不讓她去的……”說到這裏,落子泣不成聲,哭倒在床下。
嫫郅撐著身子僵了半晌,轉神轟然倒在床榻上。
落子一嚇,還掛著涕水就撐上來:“娘娘,娘娘,落子不該說得,娘娘!”
嫫郅轉過頭來看她,十七八歲的姑娘,瘦得樣子都沒了,哭得一塌糊塗。
這個人,據說是從小跟著自己的,都多少年了,還是一樣笨,笨得連變心都不知道。失寵也好,失勢也好,她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一般默默飭飭地。自己受苦,就要十倍,二十倍地加在她們身上。
落子突然覺得什麼冰涼的東西蓋在自己臉上,一抬眼,原是嫫郅舉著自己的袖子,給她擦著臉上的淚。
落子驚得向後一閃躲:“娘娘……”
嫫郅手一定,收了回來,抬眼看著她,半晌才說:“你們的心思,我知道的。不關寒鷗的事,不過是皇上給我些顏色。”
落子駭得猛然一豎起來:“娘娘!”
混混沌沌裏,嫫郅衝著她勾唇笑起來:“換藥既然不是寒鷗做的,宮裏還敢的能有誰?不過是要我知道,這世上誰生誰死,都是他的一句話罷了。”默了一會,又說,“隻道我是仗著恩寵才肆意妄為,這般殺雞儆猴,難得費了皇上的心思。”
落子隻聽得她帶出江南的腔調,說得柔軟喃噥,隻是一張麵孔白得出奇,被漆黑的頭發襯得像厲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