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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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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錯了一頓湯藥,嫫郅竟又拖了幾天才醒過來,惶惶然一睜眼,第一個看見的還是頭頂那片青紗幔帳,不禁半晌惶然。
    落子卻見她家娘娘醒了,喜得飛上眉梢,直奔過來扶著離嫫郅擁被坐在床上,又拿了湯藥來,一勺一勺地喂,嘴裏絮絮叨叨說些什麼,嫫郅便也知道自己是昏睡了好些時候了。
    嫫郅緩緩地吞咽,雙眼黯淡低低地垂著,等碗裏的湯藥去了一半,再張口卻不見落子送勺上來,一抬頭,便見她掩著麵哭:“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了,皇上賜了鴆酒……少爺、少爺和老爺他們昨天都去了……”
    嫫郅死人般的臉上卻突然綻開了笑:“不早知道了,這會子哭什麼。”
    落子跪在踏腳上,哭得撲倒在床榻上,抽噎得語不成句:“小姐,你、你和少爺……小姐……”
    嫫郅卻是笑得幾分豔色,嘴角勾了冷:“倒是君要臣死,臣哪裏有不死的道理。”又在心裏對自己說,不便就是早知道了,那幾條人命終是保不住的。即便這樣,卻還是剜心地疼,像是被人劃破了皮,血淋淋地一下揭開來,又用利器將裏麵一下一下地掏空了。
    將落子手裏的碗接過來,看著裏麵烏黑的東西,喃喃道:“終還是見了一麵。”仰頸便將裏麵的東西喝了個幹淨,卻不知如何一恍惚,麵前竟是離尉遲,滿麵無奈的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還是一般溫和道:“郅兒莫要賭氣了。”
    頓時如利劍慣心,一把遊刃直從喉頭湧上來,嫫郅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合著烏黑的湯藥,落在榻上帳上都是斑斑點點的死紅。
    落子駭得失了魂魄,直到門口那個宮女見了,哐鐺一下砸了東西,驚喊著飛奔出去:“禦醫呢!快去找禦醫!”
    嫫郅五指摳緊了床榻,卻像是什麼都看不見,呆直的眼睛裏總算流下淚來,絮聲道:
    “奈何橋上不見君,獨見彼岸花塚魂。
    全叫銀漢條條淚,空月濁酒幾十春。”
    話到這裏,心已全空,隻來得及吐出一口淤血,立時便又昏了過去。
    門口那小宮女差了人去叫太醫,回來趕緊換了被褥,將那一片血汙的幔帳撤下來,又皺眉看著落子道:“落子姐姐,照理這話我不當說,可姐妹們都在這宮裏呆著,心全是向著娘娘的。娘娘現在什麼身子,相國家的事情是萬萬提不得的,姐姐你這般倒是什麼意思。”
    落子早哭腫了眼睛,抽噎得語不成調:“我……我……”
    那宮女也是知道她素來如此,因是和娘娘從小長大的,有些地方也是外人說不得,平日也就算了,今天這樣娘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他們如何交待?
    看了看哭倒在床邊的落子,那小宮女恨恨地咬了唇,終還是攥袖走出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有人以手叩門,那宮女前去迎,不想一開門便見了嚴大人冰雕雪砌般的一張臉,端摸不出什麼表情來。
    嚴芷芮年逾二五,卻還是極幹淨俊美的一張臉,竟然有些書生稚氣,雙手向袖裏攏著,微微一抿嘴角:“皇上讓我來看你家娘娘。”
    那宮女便一側身,開了半扇宮門讓他進來,又隨手極快地合上。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嚴芷芮才向宮裏去見了嫫郅,隻見她像個紙人般躺在床上,臉上全無顏色。
    嚴芷芮向袖裏抽出一袋銀針,挑了幾根極細長的,向嫫郅周身幾個大穴紮下去。見她渾身一顫,嚴芷芮便趕緊向身旁取了銅盆,接了她口中吐出來的一口汙血。
    見她這個樣子,嚴芷芮便也猜得是什麼事情,冷眼看了看旁邊的落子。
    落子本就懊惱,被他冷箭似的眼光一戳,心裏猛地一縮,麵上顏色都變了。
    嫫郅吐血之後就醒了,見他們這般便道:“你怨她做什麼,不早晚要知道的。”又要微微撐起身來,卻讓嚴芷芮壓下去,隻得躺著對落子招呼:“你先下去。”
    待落子走了,裏麵的人卻又無話。
    半晌,嫫郅才道:“汝嫣在你那裏?”
    嚴芷芮回道:“是。”
    嫫郅微微一閉眼睛:“這便好了。”
    嚴芷芮卻皺眉,聲音極極清冷:“你倒是要如何?”
    嫫郅閉上眼睛,緩緩道:“死了幹淨。”
    嚴芷芮正在與她把脈,一聽這話,手上不由一緊,掐痛得她皺起眉頭來,卻冷聲笑道:“幾年不見,變貞節烈婦了?倒是哪個先生教的,這般出息。”
    嫫郅卻是毫無反應,又過一會才緩緩睜開眼睛,裏麵是一雙淺淡的眸子,顏色恍惚是棕黃。
    “做何還要苟且?”她一頓,澄清的眸子顏色微微一深,仿佛笑,卻極輕聲地說道,“況且這個身子,也不過就是這兩年了。”
    嚴芷芮語結,半晌沒有接話,左邊眼角下的淚痣越加血紅鮮明,恰她睜眼,見他寒霜似的一張臉,卻隻因那個淚痣整個鮮活起來,不禁歎氣搖頭道:“也就有人賭氣時這般嫵媚的。”
    嚴芷芮眉心一跳,卻就抽出一根銀針,翻手向嫫郅左鎖骨下三指的地方紮去,疼得她險些拖著那破爛身子一跳三丈起來。
    “離尉遲死的時候我在。”他素手撚銀針,輕輕一轉,“極品的鴆酒,入腹不過半刻鍾就了事了。”
    嫫郅整個人癱軟下去,隻剩了喘氣的力,卻閉緊了眼,別頭向著床裏,動也不動了。
    嚴芷芮這時便知道她在哭了,又知這人最惡在人麵前流淚,本來伸向她臉的那隻手一頓,還是轉過去拔出銀針,收入了囊中,雙手向袖裏一攏,起身躬道:“娘娘安歇,微臣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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