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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三日,離相府裏幾個兄弟陸續來看了嫫郅,除了那還未觸人事的三弟汝嫣,其他人進門問候幾句,便是枯坐好一大會,心意相通,卻是相顧無言。
卻是娘娘每次兄長走後,居然越顯陰沉起來,竟盯著院裏太監丫鬟挑起錯來。本來這是極偏的院子,分到這裏來服侍也就圖個清靜,要想往上爬是決計不可能,相安無事倒還好,現下倒有些作威遷怒的苗頭起來,白白吃了許多閑氣。這深宮內院裏也不是沒有風聲,都說相國家裏要不好了,五年前皇上登基時,江南出了場叛變,想要捧五皇子篡位,後麵是朝廷費了好些功夫,才強強把事情壓下去,卻一直查不出頭來。現而今突然冒了個尹令出來,就五年前的江南之亂上了封密奏,皇上震怒,徹查此事,竟千絲萬縷地都指向離相國。
皇上委托了個新班進士,名喚楚迢。五年前那場叛亂始發江南才子屏敞雲,自此便讓江南仕子在朝中談叛氣短,現而見著明證暗線都指向離相國,楚迢心中自是大為亢奮,一口咬住,死查到底,凡是眼見著有用的,不論實虛皆往相國身上套。離相舊時門生中難免有人相爭,楚迢卻是將頭一仰冷聲道:“楚迢食國家俸祿,隻認得為皇上解憂,以天下為任。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個相爺。”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件事內外都是皇上的意思,離家代代忠心無過,可四世三相權交朝野,與皇上便是有過了。念離相平時為人,此時不落井下石便算仁至義盡,有多少人會雪中送炭。
如此一來,院中人的心思早散了,如何還吃得下這不得寵的娘娘給的閑氣,幾回來去嘴上就管不住,偏那天三少爺汝嫣才走,幾個丫鬟嚼舌根就被嫫郅撞了個正著。
嫫郅回房裏一坐,還是笑盈盈地接了茶盞過來,撚開茶蓋湊到嘴邊細吹了兩下,微微抿了一口,看那兩個跪在地上的丫鬟。
都知娘娘平時寬素,下麵兩個丫鬟都不當回事,自顧勾著頭絞手裏的帕子。
過了一會,聽上麵一聲輕笑,竟是個茶盅當麵砸下來,裏麵的滾水四濺出來,燙得兩個丫鬟尖叫著跳起來,連連後退了幾步。
落子見著娘娘擲茶盅,麵上還是淡笑,不禁渾身一寒,收了肩膀不敢作聲。屋裏人跟著服侍了三年,一次都未見過這種場景,不由懵了。
嫫郅抿抿唇笑道:“主子家裏的事,萬歲爺朝上的事,也倒就讓你們做做這無聊打牙的話頭。”
此言甚是軟語喃噥,聽得人不禁心裏一蕩。
兩個丫鬟知道自己那樣亂說話,被別人聽得去是不得了的事情,現在見娘娘這樣,便以為她也隻是過過場,好不給別人落了閑話。這樣想,左手一個翠鬟的複又笑嘻嘻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知道錯了,但憑娘娘責罰就是。”
嫫郅臉上笑意更濃,微微側了身靠在幾上,眼裏柔柔的,軟聲說:“原來也是懂事的,這般大家都好做人。妄議照律該割舌,你們跟我這些年,情意總還有些,拖下去各杖五十就是了。”
屋裏人聽了都一嚇,臉都白了,都刷得抬起頭來看他們的主子,卻見她還是如一般笑著,懶懶半躺半坐在榻上,仿佛說的不過是什麼極平常的事情。
兩個丫鬟回過神來,臉上人色都沒了,哭倒在地:“娘娘饒命阿,娘娘,奴婢再不敢了阿……”
嫫郅不言,隻朝著他們淡笑,一點厲色也無。旁邊站著唐公公,他是因一年前得罪了龐妃,才被罰到這偏冷地來,也算是在宮裏好些年頭的人了,見了榻上娘娘的樣子,卻一句不能言。
這兩個宮女嬌弱身板子,怕是二十杖不到就要絕了氣,她如何會不知道。
還是那個翠鬟的,見娘娘這裏求不動,又素知落子在娘娘身邊的分量,竟踉蹌向前爬幾步,一下抱住落子的腿開始哭:“落子姐姐,您勸勸娘娘,奴婢好歹也端茶遞水服侍了娘娘整整三年啊,眼見還有半年就要放出去了,家中父母七年未見,奴婢還惦念著回家敬孝,求娘娘饒命阿。”
落子見好端端個丫頭弄得這幅淒慘樣,額頭早磕得青腫破皮了,哭得一塌糊塗又渾身抖悚,心裏不禁又是一軟。彎下身去半扶不扶,側頭看向娘娘。
嫫郅不言,又仔細打量了下那宮女,笑道:“真是一幅好皮相,人也機靈,安陽好眼光呢。”
那翠鬟丫鬟一聽,卻像是聽了催命符似的,瞬時口舌僵硬,再不能言不能動。
唐公公正在揣摩如何,卻見嫫郅娘娘轉向自己:“公公,這兩個人還要麻煩您領下去了。”
他也算在宮裏見過些世麵的,如此當著麵前笑盈盈的十五歲娘娘,卻背脊上一寒,一點不敢馬虎。趕緊向外走了兩步,卻又立刻退回來,躬身問:“娘娘,是把人領到內務府去,還是找了人就在這院裏……”
“公公比嫫郅大了這麼些輩分,公公說如何,便是好了。”娘娘十五歲的人了,說話音裏還是一股糯聲,像是裝得少年老成的小鬼頭,脫不掉的作態撒嬌。
唐公公一聽便知道,這時若不在娘娘麵前了了,以後若出什麼岔子,自己可是擔不起的。便趕緊告辭出來,向內務府裏領了人,也顧不得那些眼光,急急地趕回來了。
七手八腳把那兩個哭成一灘稀泥的丫鬟抬了出去,綁起來就要打。
落子隨著娘娘站在門口的珠簾後麵,隻見兩個太監拿了刑杖,被唐公公悄悄關照幾句,微一點頭,便開始動手。
手中刑杖落下去,看著卻是輕飄飄一點不著力的樣子,兩個丫鬟嘴裏都堵了東西,叫不出來,隻見那翠鬟的白了一張俏臉,滿頭的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手在空中亂舞了半晌,突然渾身一忪,陡然垂了下去。
這才二十杖不到,揮杖的太監一皺眉,忽又聽得前麵一陣東珠簾響,趕緊收了刑杖,垂肩站到一邊去。
唐公公見嫫郅娘娘一身鑲金紅群及地,從殿上款款下來,眼角還是噙的淡淡的笑,單單看著已經昏過去的丫鬟,目中無甚情緒。
於是暗暗一揮手,便馬上有人抬了一桶鹽水過來,毫不手軟就全潑上去。
翠鬟馬上渾身駭人得痙攣起來,手拚命掙著,眼睛狠狠地盯著站在台階上的嫫郅,似要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嫫郅笑道:“怎麼似是有話要說。”
唐公公趕緊上前將她口裏已經濡濕了的破布扯出來,誰知她已經聲如破履,嘶啞不可聞了。幾次張口,突然渾身一顫,吐出一大口血來,這才終於潤了喉嚨,強然開口道:“你……你這惡婦……安陽不會放過你的……安陽……蒼天有眼……楚……”說到這裏,又是幾口鮮血出來,頭一垂,便沒有動靜了。
嫫郅收了些許笑意,似是歎了口氣,上去抓著她的發鬟,將頭拎起來看。半個時辰前還好端端的一張臉,此時已經全是血汙,青腫遍布,早不成樣子了。
唐公公在旁小心地打量著,見她一雙眼裏無半點得色,無半點惜色,看了半晌,似是歎了一口氣:“便是一條人命了。”
嫫郅說完便轉身,手裏一鬆,那死了丫鬟的人頭便啪得一聲砸在刑凳上,聽得那幾個太監心裏都一顫。
大家見娘娘提裙由落子攙著要回殿裏,便停頓了會,想要收拾了。
娘娘前腳剛進了東珠簾,落子便白著一張臉跑了出來,抖抖地站在唐公公麵前說:“娘……娘娘問那五十……五十杖可打完了……”
唐公公一聽臉也白了,轉身就衝另外幾個太監大喝:“娘娘沒叫停,說自說自話聽下來的!給我打!五十杖少一下都不行!”
那些太監隻一頓,馬上又操起家夥來,一句話也不說,就朝著刑凳上兩個早就不會動的丫鬟,紮紮實實地打下去。
唐公公冷汗直冒,還陪著笑對落子說:“姑娘可見著了,娘娘要的五十大板一下都少不了。”
落子瞟著那刑杖下去,凳上的人早就不會動,隻微微抖一抖,滿院裏都是木板搭在皮肉上呆板的聲音。翠鬟丫鬟架在凳上的手突然一震,陡然滑落下來,嚇得她往後一跳,再也受不住,捂著耳朵哭著跑回殿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