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迷亂的金屬樂撕裂了空氣。
    樂器毀滅地撞擊，還有主唱破碎的聲音……
    血一樣的燈光肆意地掃在男人的手指間，女人的曲線上……
    今夜的白瑪格外妖嬈。
    被昏暗隔絕的角落裏，黑色流光的長桌上擺放著奪目的妖豔瓶身。
    那是年份很久的軒尼詩，燦爛的黃金色澤在桌上留下了暖暖的倒影。
    奔騰的香氣接連纏繞在一起，鼻息間卻縹緲著雨後翠林般的清香。
    安然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讓自己欲罷不能的味道。
    隻是麵前的這個人連手指輕輕劃出的弧度都和這些味道異常地貼切。
    極盡了奢華，高貴到嚼舌。
    “學長很喜歡這種酒？”
    海風微一沉吟，“我更喜歡葡萄酒。”
    舌尖漸漸披露了味道的精華，留下點點濃鬱的果甜味道，和諧有致。
    安然歪頭看著吧台的位置呆呆出神，臉上掛著一抹不自覺的輕笑。
    “有人偏偏喜歡糟蹋酒。”
    順著他目光的位置，海風看見新然熟練地調著單純的伏特加，唇角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你們隊長？”
    一口酒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安然隻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長長的杯身遮住了唇角的笑容卻遮不去眼角的笑意，“把伏特加當水喝的人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有時候真的懷疑他自虐成性……”安然的臉上恢複了一貫的溫柔，語氣多的卻是淡淡的無奈。
    海風突然道：“舍得離開UCLA？”
    握著杯子的手明顯一緊，下意識地低下頭，聲音也低沉下去，“我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籃球。”
    幽深的眸子穿透明豔的色澤，“他會放你走？”
    無力地垂下眼瞼，輕輕甩頭時已經失笑出聲，“他根本不需要我。”
    撲麵的香甜讓海風凝眸，接下來的話卻被安然下意識的動作打斷。
    盡管神情已經黯淡，他的目光卻仍然直直地鎖定門口。
    “他來了……”
    囂叫的金屬樂和著重複低音的鋼琴，整個白瑪都在錯亂著。
    記憶中，那個人周身都是嚴重衝突的東西。
    隻是今晚，黑暗開始放逐。
    燈光的陰影一圈圈生硬地刻在他的身上，起起落落，漸漸模糊。
    海風放下酒杯……
    徑直坐上高腳凳，ZIPPO帶起一簇輕響。
    沒有來及加冰的伏特加，肖暘已經仰頭灌下整杯。
    晶瑩的水滴順著脖子流下去……
    “你想醉死嗎？”
    新然給空了的杯子添著酒，貼身的火紅色削肩短裙眩目如燈光……
    斜倚在吧台上，蒼白的嘴唇發狠地吞吐著渾濁的煙，眉頭深深擰起來。
    “怎麼，還嫌味道淡？”
    慵懶的眼角斜斜地睨著新然，隻隨手扯開頸項的拉鏈，張揚的碎發便根根在頸間彈落，直劃出散亂的光影……
    嘴唇百無聊賴地抿成刀鋒一般。
    “很吵。”
    垂下頭，氣息在不覺中淩亂。
    “難得看你星期六出來。”
    肺中抽出的氣體摻著微涼的伏特加……
    寥寥的薄煙中，另一隻手又從盒子中抖出一根，偏頭銜住……
    “還玉已經睡了。”
    對方隻是盯著指尖明滅的火焰……
    “鐺鐺……”
    清濯的骨節敲擊著杯沿，控訴新然的失神。
    “啊……”
    慌亂地添滿酒，卻再也不敢抬頭。
    “這樣……會醉的……”
    眼角輕輕揚起，青煙噴吐在新然的耳側，渾濁的煙氣裏居然摻雜了特殊的味道。“你第一次看我喝酒？”
    下意識地退縮著，新然努起嘴角，眼神落在遠處的角落，“不怕我看見你喝醉的樣子？”
    肖暘輕輕揚起唇角，“我倒很想給你這個機會。”
    杯光肆溢……
    海風突然發現，安然的眼睛裏隻剩下了那一個人……
    “你們隊長平時都這麼喝酒？”
    在輕笑的尾音中回過神來，眉頭卻是深鎖著的。
    “他總會加點冰的……而且……”
    生生將話噎了回去，安然又自顧自地笑起來。
    “學長，你猜我們誰會醉得更快？”
    “你已經醉了。”
    這句話海風並沒有說出來……
    斜斜地靠在吧台上，隻用右手攜了煙和酒，懶散的模樣讓安然整個人湊了上去。
    “加甜茶，謝謝。”
    肖暘維持這個姿勢，懶懶地沒有動。
    伏特加＋甜茶，這是安然最愛的味道。
    他記得，安然第一次醉死在這裏就是因為伏特加。
    接下去的陰影時間，他總是聯想起一片荒涼的西伯利亞。
    肖暘一直以為他會放棄。
    直到安然發現了甜茶這種東西。
    “肖暘你嚐嚐嗎？
    和酒水完全融合，有淡淡的植物香在瞬間徘徊。
    那是種繾綣的味道……
    “真的很奇特呢，就像……就像是和最愛的人纏綿……”
    那夜，那人眸中的光芒讓燈光也柔和起來……
    “你不如去喝茶……”
    ……
    “真不知道除了伏特加，還有什麼酒能經得住你糟蹋。”
    “我隻糟蹋這個。”
    離近了才發現，那人的嘴唇都已經蒼白到了沒有顏色，連抽出的氣息都帶著微微的戰栗……
    不露痕跡地抵上肖暘的左側，即使是這樣炙熱的氛圍，也無法讓他的身體多一分暖意。
    “還有你自己。”
    肖暘隻是笑。
    “周末哎，怎麼舍得把還玉扔家裏？”
    長長地吐了一口煙，肖暘撐起了身體，暗啞的聲音裏帶著疏離。
    “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輕輕碰著麵前的玻璃杯，斜挑起眼睛。
    “有什麼不能讓她看見呢？”
    從側麵看上去，肖暘狹長的眼睛已經完全淹沒在劉海裏，唯一的色彩隻剩下左耳藍色的寶石在碎發間影影綽綽……
    “她隻是不喜歡而已。”
    安然笑了。
    一口將酒傾倒進喉嚨，冰塊輕輕在杯底撞擊。
    “我呢？”
    肖暘側目。
    “我們呢？”
    聲音並不小，可是肖暘卻仿佛完全聽不明白。
    “你已經醉了……”
    安然隻是笑。
    卑微和絕望如開在絕壁石縫中的一朵小小的花。
    肖暘看不懂。
    “陪我醉好嗎？以後這樣的機會就少了呢……”
    還是一對一時候的挑釁口氣，卻帶了絲決絕的味道。
    隔著薄薄的煙霧，安然的眉目變得有點陌生。
    “隨時奉陪。”
    嘴角的弧度漸漸收斂，安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肖暘臉上。
    “不會煩嗎？”
    除了灌自己，肖暘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安然也跟著酒到杯幹。
    新然幹脆退到角落裏，無動於衷地欣賞著遠處的光怪陸離。
    某人也隻是斜斜地傾在柔軟的沙發上，淺啜著軒尼詩，淡淡的瞼影裏有一圈藍色的痕跡……
    “肖暘，四年了，我認識你已經四年了呢。”
    沿著肖暘刀削一般的肩膀，能看見那人杯中的琥珀光暈。
    肖暘用喝酒代替回應。
    “有時候真的很嫉妒段星空和葉秋白呢，你們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我插足的餘地……”
    安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輕笑出聲……
    “四年前入學的第一天經過籃球館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貪婪地看著麵前的人，突然就放下杯子開始拉著肖暘的胳膊比劃起來。
    “那是你的招牌動作，反身換手灌籃……從那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追隨你的腳步，直到打敗你……”
    酒花肆意，安然興奮得一如回到四年前的那個午後。
    肖暘隻是默默地看著他，無聲地喝完剩下的。
    “你每次都擺著這張臭臉，卻每次都沒有拒絕我……我知道我們隊長最好了……”
    安然笑得滿靨生花，說這句話的時候，差點成了樹袋熊。
    “一百三十六次一對一，我一次都沒有贏過你……”
    他用最興奮的語氣訴說著自己的“輝煌”戰績。
    肖暘微微皺起了眉。
    “我能不在乎的，整個NCAA幾乎都是你的手下敗將，輸給你並不是恥辱……隻要我還在UCLA……隻要你……”
    雙手捧起了杯子，酒卻突然灑了出來，抖到了手裏、吧台上……
    肖暘的臉色沉了下來，伸手奪去他的杯子。
    安然卻笑得更開心了，湊近了去，灼熱的唇找到了自己的酒杯。
    “奈，我決定離開你了。”
    新然開酒的手一抖。
    煙灰無聲地散落……
    “開心嗎？”
    慢慢將煙蒂按進煙灰缸裏，繼續點燃新的，半晌才開口。
    “去哪？”肖暘的臉上沒有表情。
    “漫步。”
    驀地，湛藍的眸子撞上了那道透明的視線，下一個刹那，焦灼的靈魂便開始瘋狂地燃燒。
    肖暘指節發白。
    海風一飲而盡。
    “為什麼是漫步？”
    “為什麼不能是漫步？”
    修長的手指插進額間的碎發，遮住了皺緊的眉頭。
    “如果你參加今年的選秀，第一輪的第一順位肯定是你的。”
    “你呢？”
    肖暘啞然。
    “我知道的，你根本不會參加。”
    近在眼前的臉分明掛著明媚的笑容。
    可是琥珀色的眸子裏卻留著杯中的晶瑩，就要滴落……
    肖暘一個音也沒有發出來，就撞碎在那裏……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冰塊隨著杯底“當”地撞擊在吧台上。
    肖暘冷冷地看著他。
    “你寧願去漫步坐冷板凳？”
    “你以為我在UCLA坐的不是冷板凳嗎？！”
    安然的臉幾乎貼到了肖暘的臉上，雙手僅僅抓住肖暘的雙肩，身體微微發著抖……
    肖暘怔住了。
    海風凝眸。
    安然就那樣看著肖暘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學長會給我機會。”
    學長？學長！
    抿住嘴唇，任由安然拽著自己，目光也已漸漸變冷。
    雙拳收緊，聲音幾乎從牙縫中蹦出來。
    “我一定會超越你！”
    肖暘仍然是冷冷地看著他。
    下一秒，安然突然死死抱住了他……
    肖暘猝不及防，整個人倒向吧台……
    安然的笑襯著四周妖嬈的燈光從上方映下來。
    “再見麵，我們可能就是敵人了，隊長。”
    肖暘狠狠閉上眼睛。
    輕淺的吻從臉頰一路劃落到頸側……
    “肖暘……”
    輕不可聞的聲音纏綿在耳際，柔軟的唇鋒和著撲麵的酒氣帶起一陣陣戰栗……
    肖暘陷入徹底的僵硬中……
    那是種骨血都冷透的感覺，隻有呼吸開始困難起來，漸漸地，連心髒都開始抽搐……
    想彎下腰去，可是卻又根本不願意動彈……
    安然渾身顫抖，直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
    低吼出的呻吟讓肖暘幾乎辨識不清……
    可是那句話卻是驚雷。
    直到安然軟軟地倒下去，倒在自己的頸側，肖暘才機械地接住他下沉的身體……
    深深抽氣，鼻息間全都是淡淡的屬於安然特有的味道。
    有什麼東西想要撕裂胸膛，下意識地掙紮，卻將懷中的人擁得更緊……
    快要窒息……
    下一個失神的瞬間，雙臂的重壓就被卸了去。
    肖暘平靜地看著麵前的人接過安然放躺在沙發上，平靜地看著他對自己擺出那張討厭的笑臉，平靜地如同看著陌生人……
    “想醉嗎？”
    眼前的人熟練地調了杯摻雜各種口味的伏特加遞了過來。
    肖暘安靜地接過去，安靜地喝個一滴不剩。
    其實他是很想把這杯子直接摔在對方臉上的，可是他卻突然笑了。
    隻是湛藍的眸子裏卻遊離著最深的漠然……
    “你可不可以滾？”
    海風也笑，順手又調了一杯，在最後掂起了軒尼詩。
    金色的液體滴濺出一道回旋的血色……
    “再試試這個。”
    瞳孔驟然收縮，狹長的弧度訴說著危險的氣息。
    新然退到一邊替安然蓋上了薄毯，嘴裏念念有詞。
    “少爺，你真舍得……”
    淡淡的血色帶著詭異的誘惑……
    一飲而盡的時候，滿嘴都充斥著血味……
    肖暘差點一口吐出來。
    “軒尼詩的分量多一些，這味道就濃一些。”海風笑道，“是不是再加一點？”
    單臂搭上吧台，肖暘抖出了煙，另一手輕輕敲了敲空杯的杯沿。
    海風眼裏的笑意流水似地傾瀉出來，彌漫了一臉。
    新然長歎。
    “你醉了是什麼樣子呢……”
    煙霧更濃……
    冷汗順著劉海滴下來，劃過眼瞼，和唇角溢出的酒一起劃進敞開的衣領裏……
    三分之一分量的軒尼詩襯得海風透明的眸子也映上了血光。
    肖暘下意識地瑟縮著。
    海風輕歎，隻是那歎息中帶著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寵溺和縱容。
    緊接著，纖長的手指繞過頸項替他理著衣領，拉上拉鏈，開始揉著漆黑的碎發……
    指尖流動著溫暖……
    肖暘沒有動。
    海風的臉上也隻有他的笑，任千帆過盡。
    持續的絞痛在下一刻加劇，肖暘猛地推開了海風，大口大口喝著麵前的酒，拚命壓著翻騰而上的血腥味，生怕下一秒就會吐出來。
    “他要離開你了。”
    “如你所願！”
    掂起了頭頂懸掛的杯子，海風替自己倒了杯軒尼詩。
    “離開肖暘的安然還是安然嗎？”
    閉上眼再睜開，臉上已經笑意全無。
    刀削一般的肩膀微微抽動，碎發都垂散在眼前。
    “你果然……”
    肖暘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沙啞。
    海風突然又笑了起來，輕撫上淩亂的發，執著地把它們恢複，然後再繼續揉亂開……
    “醉吧。”
    肖暘突然發覺海風的眸子是可以隨時變幻色彩的，他這個時候看見的就是比軒尼詩還要深一些的金紅。
    豔麗？
    肖暘歪頭幾乎笑出了聲，還真是喝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