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篇:緣錯  緣錯(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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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未奢望過能夠再遇,也不敢再想。
    隻是這痛苦的相思,愛到深入靈魂,殖入骨髓。
    海蘭珠不知花了多大的勇氣才抬起首,直直看向正位。
    結果——無人!
    她驚訝地又掃了眼四周,卻發現除了父兄丈夫以及些要員外,那個人根本不在!
    “你想找什麼?”葛爾泰單指叩桌,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坐過來。”
    海蘭珠低下頭,坐到丈夫身畔,長長的睫毛如蝶般扇動,她壓下心頭的騷動,強顏歡笑著。
    “怎麼,失望了?”葛爾泰灌下酒盅,眸光也沉下。
    她沒有言語,乖巧為他滿上盅新酒。
    於是,他看著她,她卻看著地,仿佛席間的酒嘻聲都不存在。
    直到一個話題引起了海蘭珠注意。
    “台吉,為什麼四貝勒沒有一起回來?”一個壯年將軍敬酒的同時好奇道。
    台吉吳克善抽抽嘴角,一臉莫名其妙地說:“我與葛爾泰貝勒到烏得城的時候姑父早不見影,下人說是幾天前城東‘走水’,燒死了一個喜歡的妾室,姑父大怒後以‘辦事不利’的口諭當場降了鄂碩將軍的軍級,之後聽說帶著大批人馬出城辦事了。”
    塞桑貝勒撂下酒碗,皺眉:“這可不像是四貝勒的作風。”
    另一個某個族長打扮的老人又道:“我來時聽到一則很奇怪的謠言,說四貝勒帶著人正挨個部落詢問一個女子下落。”
    眾人不約而同認為這謠言簡直荒誕不稽。
    海蘭珠的臉色卻驟然降成霜打般蒼白,葛爾泰將她拉進懷,硬是灌了她幾杯烈酒。看到她嗆咳到眼淚刷落,葛爾泰捏著她手腕的大掌更加用力。
    ——仿佛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海蘭珠怎麼了?”吳克善看到妹妹流著淚,咬牙看向葛爾泰——可惡,難道上回他沒有將話說清楚?
    “隻是喝了點酒,情緒激動了些。”葛爾泰甩開海蘭珠的手腕,淡淡道。
    “海蘭珠,快下去休息吧。你是病中,我早說過不應該叫你來。”
    “也是。”父親塞桑也瞧見女兒的淚顏,點頭同意。一旁卻走來一個侍從俯耳說了什麼,塞桑立刻神色大變。
    海蘭珠顫著身子向父兄長輩們行了禮便走向出口,哪知周圍人突然都站起了身子嚴肅地看向自己的方向,她頓時不知所措,一腳踩到某人的配劍,隨即在眾人的驚訝聲中失去平衡地向後仰去——
    當她緩緩倒入那個正走進來的男子懷中時,看到了那雙自己遇到過最深邃的黑眸。
    “大金四貝勒到——”
    他們這樣的姿勢太久,已至於周圍的人都驚訝到悄無聲息。
    皇太極灼熱的目光,燃亮了整個宴席。
    海蘭珠的大腦一片空白,微微顫抖著。想要移開目光,卻無法控製。
    整個大帳的目光都集中在一點,落地針響。
    直到某種破裂聲打斷了這一切,眾人看去,隻見葛爾泰蒼白著臉,點點血水自指間滾滾滴落。他張開大掌,破碎的酒杯隨之被扔在地。
    。塞桑首先回過神,走上前行了主人對客人的禮。
    “四貝勒吉祥。”
    皇太極也回了禮,目光卻沒有自海蘭珠身上移開。
    “塞桑貝勒吉祥。”
    眾人也緩過勁,一起恭敬向皇太極行了大禮。
    直到皇太極向主位走去,卻依舊不見要放開海蘭珠的打算時,塞桑才不得不說:“四貝勒,這是小女海蘭珠。”
    皇太極的步子頓了下,海蘭珠覺得自己也隨之一瞬心跳停止。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怕得不敢去看。
    但眾人卻清楚看到一向以冷靜沉著著稱的大金四貝勒的臉色變得何等複雜。
    塞桑心下不安,朝女兒喝道:“海蘭珠,做什麼還發呆,快給姑父請安!”
    仿佛全世界都在這一刻遺棄了她,她垂下頭,靜立了很久。
    為什麼他們明明離得如此近,卻又那樣的遙遠?
    當他的手離開她的瞬間,她原以為已經絕望的心再度痛到令人窒息。
    海蘭珠緩緩屈下身,聲音脆弱的令人不忍:“博爾濟吉特•海蘭珠向……姑父請安,姑父吉祥。”
    皇太極渾身一震,死死地瞪著這個腳下的女子。
    “……起身吧。”
    他轉身走到正位,眾人見他坐定,才又紛紛落坐。
    吳克善卻見海蘭珠仍舊屈著身,不禁走上前扶起。
    “海蘭珠,你臉色不好,快回去吧。”
    她的容顏憔悴,吳克善驚訝發現妹妹的手如死人般冰涼。忙叫來侍應扶著海蘭珠走出去。
    皇太極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追隨著她嬌小的背影,直到不見。
    候在帳外的烏蘭見到主子麵色不對,忙不迭摻過她,兩個人慢慢走出不過百步,卻突然聽到前一刻還笙簫熱鬧至極的宴席傳來人們驚慌馬亂的雜吵聲,其中那一句“有刺客”的驚喊最是驚心。
    烏蘭回過神時,竟見到自己前一刻還愁眉不展的主子衝回大帳!
    兵刃交接中人影雜亂,海蘭珠在杯盤狼藉中急急尋找著那抹身影,迎頭見有人正站在帳口手執彎刀。
    那人見有人衝入便揮刀要砍,卻驚訝地看到是她——
    “你回來做什麼!”葛爾泰氣急敗壞吼道。
    刀影在海蘭珠身側閃過,她驚駭地倒抽口氣,葛爾泰一把拉過她並砍下偷襲人的腦袋,突然沒了腦袋的身子僵立在原地硬是沒有倒下,海蘭珠驚叫出聲。
    “蘭兒!”這樣糟雜慌亂中,她的驚喊竟然被皇太極聽到。
    朝皇太極的方向看去,隻見四五人圍攻著,幾番惡鬥就是不肯讓他翻出帳。她不顧一切地奔去,卻被葛爾泰死死拽住。
    “放開我!”她第一次反抗丈夫,激得他紅了眼。葛爾泰攥著她的手,又不得不分心殺敵。
    此時帳中燈火早已殘滅大半,夜光也不甚太亮,許多好手想要殺敵卻被環境限製,根本分不出你我,但明眼人卻可以看出刺殺皇太極的人數在急劇增多!
    海蘭珠咬開丈夫的手,皇太極同時朝她跑來,有人放出短弩暗殺,皇太極與葛爾泰同時變了臉色——
    “小心!”
    千鈞一發之際,葛爾泰朝她後脖頸敲下。
    海蘭珠昏厥前最後看到的是皇太極將自己緊緊護在胸前......
    而她不知道的是,他背後為她而硬生生受下的那一箭!
    塞桑臉色不佳地朝大金國駐營處走去,身後跟著一群同樣麵色很差的下屬。
    這驚魂未定的一夜,給他所守護的這片草原帶來了不安的騷動。
    大金國正是顯赫之時,老汗王愛新覺羅。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遺鎧打下建州,一步步建立後金,八旗百萬雄師搖旗旌鼓指向大明江山,自古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天下的總趨勢是倒向大金的。
    大金需要科爾沁,科爾沁更依靠大金。這是他們蒙古與女真的默契。
    那戰功彪炳的四貝勒皇太極正是汗位繼承人的有力人選,如今卻在他主營遇刺,加之令他頭疼多日的邊塞數十部落無緣慘遭屠戮的事件,明擺著是有人從中作梗,想要破壞這份長久以來的默契。
    塞桑想著,轉眼已經到達了皇太極主帳外。
    待一個眼熟的參軍通報後,塞桑留下其他人,獨自走入。
    帳內掛著一些簡單的弓弩與兵器,一張精密的羊皮軍事地圖鋪在公案上,上麵同時堆滿了軍務書函等。
    皇太極簡單披掛著單衣,半躺塌上,唇色因失血而有些蒼白,隱約可看到他胸前緊纏的繃帶。
    聽到塞桑的腳步聲,皇太極睜開原是半闔的眼。
    塞桑看著這一雙深邃的黑眸,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霸氣。他平生閱人無數,深知塌上安憩的並非凡人,而是一隻養精蓄銳的猛虎!
    皇太極完全不介意塞桑探究的眼神,淡笑,“勞煩塞桑貝勒親走一趟。”
    塞桑這才回過神,回道:“哪裏,不知道四貝勒傷勢如何。”
    “並無大礙。”皇太極心裏更念著另一個人,卻沒有開口。
    “此番事件實在令塞桑愧疚,希望四貝勒能夠多見諒。我定會將此事嚴查——”
    “還需要再查嗎?”皇太極挑眉,直直看著塞桑。
    “四貝勒此話的意思是......”
    “塞桑貝勒可能不知,方才軍醫在治療我的箭傷時發現此箭早已浸毒。”他說得不輕不慢,仿佛事不關己。“放心,好在不是什麼疑難劇毒,否則我皇太極也不會此刻還好好地與貝勒爺說話。”
    “那毒莫不是......”塞桑也是何等角色,早已經知道他下麵要說的話。
    “沒錯,是科爾沁部獨有的‘奪日紅’。”
    塞桑沒有驚訝或是任何反駁,兩人相看半晌。
    直到氣氛凝聚到僵持,塞桑終於道:“在四貝勒到達我的主營後‘巧合’地刺殺,以及科爾沁邊境近來頻傳的‘女真賊’屠戮數十部落的傳聞。相信不用塞桑細說,四貝勒心裏也是清楚的。”
    “——反間計。”皇太極危險地眯起眸。
    塞桑點頭,“多謝四貝勒信任。”
    皇太極不語地盯著塞桑的頭,他不說話時很有種威嚴,他也善於這樣地對待他人,他的這種本能,注定他天生就是令人不可小窺的男人。
    塞桑見兩人達成某種需要的默契後,正打算告退。
    皇太極驀地開口:“不知道蘭——海蘭珠如何了?”
    他沒想到皇太極會提到女兒,想起自他們見麵後種種,不動聲色地說:“我替海蘭珠多謝四貝勒關心。海蘭珠現下應該是醒了。”
    “我去看看她。”
    塞桑見他不像玩笑,不由得變了臉色。“四貝勒,這樣不妥,現下海蘭珠在夫家營帳,四貝勒身上還有傷,何況尚未天明,但相信海蘭珠若知道了自己如此被四貝勒‘關心‘,一定會受寵若驚。”他明顯的話中有話。
    皇太極沉下身,終於不再言語。
    塞桑告退後,一臉抑鬱。
    抬頭看了眼漸要升起的朝陽,在漫天的霞光中,重重歎了口氣。
    但願事情並非他所想......
    海蘭珠張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在察哈爾的營帳。
    烏蘭齊蘭見她醒來,忙端來清水,卻被一把推開。
    “他怎麼樣了?那些刺客呢?他有沒有受傷?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烏蘭見她連氣不喘地問了一連串,氣乎乎道:“我的好格格,你一次性問這麼多要我怎麼回答啊?你知道不知道昨晚你可嚇死我和齊蘭了。”
    齊蘭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烏蘭硬是要主子喝下水才肯開口。
    “是葛爾泰貝勒抱您回來的,他當時身上全是血,你突然衝進去,烏蘭還以為、以為......”烏蘭原是要嚇嚇海蘭珠,卻真的給自己嚇出淚來。
    齊蘭見烏蘭哽咽不能講,於是接著她說:“格格安心吧,聽說那些刺客在被抓起來前都自盡了,宴會上受傷的人不多,死的也是些沒什麼重要的奴才。”
    “那他呢?受傷沒有?”海蘭珠急急再問。
    “誰?”齊蘭皺眉,“啊——你是說葛爾泰貝勒?他隻是些皮外傷,就是臉色很不好。格格你昏睡了一天,他發了一天脾氣。”
    烏蘭也幫腔道:“格格,平日見你總是對葛爾泰貝勒淡淡的,真看不出來您原來那麼在意他,竟然有勇氣往裏衝——”
    她已經昏迷了一天?
    海蘭珠咬牙:“不是問他!是四貝勒!皇太極!”這個令她愛到心痛,思念難耐的男人!
    烏蘭齊蘭顯然是嚇呆了,從未見過主子這樣的失態。
    烏蘭驚得忘了哭,待把情況告訴海蘭珠後,卻又驚見她奔下塌,撐著搖晃的身體向外衝。
    兩人忙不迭緊緊攔住她。
    海蘭珠淚流滿麵,喃喃著:“是我,都是因為我才害得他受傷,都是我不好......”
    烏蘭齊蘭不安對視一眼,正不知所措。卻又聽海蘭珠道:“讓我去看看他,快放開我。”
    “格格,這不成的啊,那金國的營帳又怎麼是咱們說進就進的?”
    “那讓我在外麵看看他,看不成也行......我隻要離他近些,行嗎?”
    “格格,您這是......”烏蘭不敢往下細想,心下定了一計。“格格,先讓齊蘭去探探情況。其他之後再說,您看如何?”
    海蘭珠眨眨水眸,許久,終於點頭。
    齊蘭立刻走出,不想在繞過富察福晉大帳時突然想起某些令自己不堪的回憶。
    她顫抖著抱住自己的身子,驚懼地看著暗處走出的人,死死地捂住口。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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