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T眨了下眼，確認自己沒有數錯，糖的總數本該是一百塊的，現在卻隻有九十九塊了。
    實在忍不住想吃糖的時候，她就會一塊塊地數，算是轉移注意力的一個好辦法。數過那麼多次的，就是一百塊糖沒錯的。可現在卻少了一塊。難道真的是自己夢遊吃掉的麼？減肥減了三個月了，卻不見有什麼效果。
    能控製住醒著的自己，卻控製不住睡著的自己麼？
    從下定決心減肥開始，她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對自己感到非常的失望了。受歡迎的女孩們體重少有九十斤以上的吧。那些體重九十斤以上的，她們的身高都是一米七以上的。個頭並不高的自己，體重雖然一直是兩位數，但卻一直是九開頭的，怎麼減都減不到八開頭。
    不說是喝口水都會胖的體質了。就是這控製不住自己就算夢遊也要偷吃東西的身體，太不爭氣了，能減成功才怪了。
    花在歎氣上的時間太多了，眼看出門的時間就快到了，她隻來得及畫了個眉就匆匆出門了。
    早晨的地鐵站人特別多，她小跑著超過了幾個人，忽然驚奇地發現今天的自己居然不覺得頭暈了，腳步還甚是輕快。因為要減肥的緣故，這三個月來的早晨她都是隻喝一杯蜂蜜水的。餓肚子的感覺習慣了之後還算能忍受，就是一旦動作幅度大一些就很容易頭暈，尤其是早上趕地鐵的時候。
    難道是這副不爭氣的身體終於開竅了？她在地鐵車廂的角落站定，拿出手機一邊查看工作郵箱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沒有同事來找，更沒有忽然被上司叫去訓話，到點就拎包走人，難得的輕鬆。
    下樓的電梯裏，有幾個隔壁部門的同事在聊晚上吃什麼，聊得挺火熱的。她默默從包裏摸出了耳機戴上了。她雖然能忍受饑餓的感覺，但並不意味著什麼樣的誘惑都能抵禦得住。聽他們聊得那麼繪聲繪色的，實在是太折磨了。
    快走到地鐵站的轉角，她轉身拐進了一家前不久才開業的健康沙拉店。這店還挺火爆的，排隊的絕大多數是妹子，大多數身材看著應該早就到達標準的下限了，不知道為什麼還在這排隊。
    也可能是為了一直保持在標準的下限上吧。對她這種喝水都能胖的人來說，減肥更是一場要打一輩子的持久戰了。
    拎著一份玉米蔬菜沙拉從店裏走出來的小T，正準備加快腳步從隔壁的火鍋店前麵走過去，忽然身邊一個人叫住了自己。
    她轉頭一看，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正咧嘴笑著看著自己。年紀看著挺小的，像是大學生甚至是高中生。不過有的人就是看著顯嫩，所以也說不準。
    最重要的是，她快速搜索了一遍記憶，好像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孩。
    “不記得我啦？”女孩笑著說，“我們高一的時候是同班的呀。”
    “哦！”她得到提示，再想了一下倒是想起來了，眼前的這個女孩是她高一時的同班同學。她高一一結束就轉學了，和那時的同學幾乎都沒聯係了，難怪想不起來。也難得對方居然會記得自己，而且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小Y呀，好久不見！”她說道。自己卻記不得對方的全名了，還挺尷尬的，幸好還記得對方的姓。至於名字，回去翻翻看能不能在哪裏找到記錄好了。
    “難得碰到，要不一起去哪裏搓一頓？”小Y問道。
    她挺不好意思地提了一下裝著打包的沙拉的袋子，“我最近在節食，要是你不介意我看著你吃的話，就一起？”
    “就我吃呀，那多不好意思。”小Y笑了著道，“附近有個不錯的咖啡店，要不我們去那兒坐坐？”
    “好啊。”她立即點頭。咖啡店的話，沒什麼很難抵禦的食物味道，還是能約的。
    接下來的幾天，她每天下班之後都會和小Y一起喝喝咖啡或者就在商業街或者公園裏散散步。這幾天公司都沒要求加班，而且老板和同事們也都沒來煩過她，難得的相當悠閑。
    遇到小Y的第五天的晚上，兩人在咖啡店裏聊了好一會兒的天，因為無聊在起了水霧的玻璃窗上寫字玩。小Y說起自己的名字筆畫太多，隨後寫給她看。她著小Y的名字，YXX，被自己忽然想起來的一件事嚇了一跳。
    ——她終於想起來了，在自己大學的時候，聽說過有一個高中同學出意外成了植物人。她當時因為正在失戀，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所以這件事在她的腦子裏沒留下多少印象。這一下想起來，完全是因為忽然注意到了小Y的全名，腦子裏的那一點稀薄的印象終於被喚醒了。
    那個高中同學的名字，就是YXX。小Y的全名，就是YXX。
    她試圖盡可能不動聲色地轉移視線去看小Y在地上到底有沒有影子，才剛移動了一點，就聽小Y道：“哎呀，被你發現了呀。”
    她一下僵住了，就見小Y抬手向牆壁伸去，就像是在表演魔術一樣，小Y的手竟然穿入了牆裏。
    “你……”是不是最後還是沒有救過來？雖然就這麼簡單的一句，她實在是問不出來。
    小Y咧嘴笑了起來，道：“我還活著的喲。”
    “那你剛才？”她盯著小Y剛才穿入牆壁裏的那隻手，難道真是魔術？
    “我是說我的肉身還活著，”小Y說，“現在你看到的是出竅的我的生魂。”
    “哦。”她點點頭。還活著，那就還有希望。
    沉默了一會兒，小Y忽然問她：“你，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怕？”她問，“你會害我麼？”
    “不會。”小Y說，笑了起來。
    第二天的傍晚，出了辦公大樓，看見小Y還是在老地方等她，她在驚訝之外就是挺開心的。她本來以為小Y不會再來找她了。
    她本來想著小Y不來找她了的話，她過段時間就去小Y身體所在的醫院去看望的。雖然她差不多就隻是個月光族，但總該有些什麼是她可以幫上忙的。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這次小Y說想跟著她一起回去打遊戲。理由倒是很能說服人，說是遊戲廳裏人太多了，要是不小心發生點靈異現象，引起太多人注意就不好了。
    沒想到到了樓下的時候，小Y忽然拉住她，對她道：“不要上去。”
    小Y的語氣有些怪。她問：“怎麼了？”
    “能陪我去河邊逛逛嗎？”小Y說，“你看現在夕陽挺好看的。”
    她正想答應，抬頭看夕陽的瞬間瞥見了自己住處臥室的那扇窗戶，怔了一下。
    “媽？”她盯著站在窗戶後麵的人，是好幾個月沒見了的媽媽。也不知道怎麼沒跟她說一聲就從老家來了。
    “我媽來了。真的不好意思，要不我們明天再約？”她很是抱歉地對小Y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小Y的神情看著有點怪怪的，但她也沒多問，說了再見之後就獨自上樓去了。
    打開房門，走進臥室的一瞬，笑著正準備喊“媽你怎麼來了”的她一下子整個僵在了那裏。
    她看到媽媽站在窗前，手心裏躺著一塊糖。
    ——就是糖罐裏少了的那一塊。
    看來她並不是夢遊吃掉了那一塊糖。那塊糖並沒有被吃掉，而是被媽媽拿走了。
    她聽到了，媽媽仰頭對著虛無的天空，輕聲喚著：“第七天了，女兒呀，你回來了嗎？”
    她的媽媽，是在她去世之後拿走那塊糖的。
    在她去世之後，她的媽媽來到這裏，沒有整理或是移動任何的東西，隻是從她擺在床頭的糖罐裏拿走了一顆糖。她一直都有些低血糖，這罐糖是過年回家的時候媽媽給她的，讓她覺得頭暈的時候可以含一塊。
    一直到她去世，卻是一塊都沒吃過。
    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她去世的原因，是因為減肥節食而加劇的低血糖突發——她暈倒在了距離小區隻有不到五十米遠的巷子口。因為是加班到了下半夜才回來的，她暈倒之後周圍一直都沒有人經過，一直到她停止心跳呼吸的很久之後，才有晨起鍛煉的人發現了她。
    她走過去，想跟媽媽說我回來了。然而陰陽兩隔，她回來了，媽媽卻看不見她了。
    媽媽在她的房間裏待了一個晚上，一直到眼淚都流幹了的很久之後，才蜷縮在床腳睡去了。她一直待在媽媽的身邊，希望自己要是能夠入夢就好了，一直到黎明來臨，卻始終不能夠將一句對不起和一句謝謝您傳達過去。
    黎明來臨，來勾魂的黑白無常也來了。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媽媽，跟著黑白無常走出了房間，一個邁步直接到了半空中。
    不遠處的樓頂上，小Y漂浮在那裏，對著她揮了揮手。她不知道的是，小Y昨天試圖讓她不要上樓，是擔心她忽然知曉自己已經死了，又看到就在眼前的痛苦的親人，可能會發生什麼異變。幸好，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
    “下輩子，再一起吃火鍋吧！”她對小Y喊道。
    小Y點點頭：“一言為定！”
    不止是火鍋，還有很多很多別的美食。
    至於那毫無意義的減肥，如果她能重活一次，才不管別人說什麼呢，自己的健康和快樂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對女人身材的評頭論足，就像是在評論商品一樣。可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那些不把她當人的評頭論足的屁話，她這輩子怎麼就犯傻了相信了呢。
    然而再多的話，這輩子都沒機會說了。
    她最後隻來得及轉頭又對小Y吼了一句：“要是你醒了，記得多替我吃幾次點好吃的啊！”
    很快，她就跟著黑白無常消失在了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