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沿海H鎮，居民們閑聊時常就會說起住在鎮子北坡的那個最近得了健忘症的老女人，並樂此不疲地爭相猜測那老女人死了之後她的屠宰場會到誰的手上。老女人已經年過七十了，終身未嫁，據說是個克男人的命，當年和隔壁鎮的一個男的有過婚約，那男的後來好像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失蹤了。再後來又克死了自己的弟弟，然後在三十年前繼承了屠宰場。
    也是趕上了好時候，老女人將屠宰場經營得有聲有色的，曾經還是鎮裏的支柱產業。如今效益不大好了，雇的工人都不到從前的十分之一，但大小還是個產業，因此惦記的人還是很多的。
    就比如現在正在鎮上唯一一家酒吧裏喝酒的S。在老女人的一眾親戚裏，S跟老女人的關係算是最近的，他的爺爺是老女人的舅舅。在大家的眼裏，他應該是最可能繼承屠宰場的。
    逢年過節他也都會帶著妻兒去探望老女人。老女人對他的態度其實是相當冷漠的，跟他說過的話可能都沒有跟他的大女兒說過的話的十分之一。但他對外還是一直說老女人挺中意他的。也不算撒謊，那老女人中意自己的大女兒不就跟中意自己是一個意思嗎？要是真能把屠宰場給他的大女兒，一個女孩子家的又能幹點什麼事。
    應該快了。老女人去年忽然得了健忘症，沒準哪天就記不清自己是誰地把自己搞死了。
    S一口氣喝掉了大半杯啤酒，豪放地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視線飄到了正在吧台後麵擦杯子的女人脖子以下，眯著眼睛愜意地想象著。
    那是個從外地來這打工的女人，長得還挺好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沒去城裏，反而來了這種鄉下地方。難道是跟著來這邊小廠打工的男人一起來的嗎？這樣的話，又怎麼會放心自己女人在酒吧打工？估計都不是什麼正經人，S想。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有點什麼進展，S想著，抓起酒杯就往吧台那邊走。要是這女的弄得他高興了，額外再給點零花錢也行。
    讓他失望的是，在他摔了一跤爬起來後，吧台後麵就見不到人了。
    也不知道是被哪個男人搶先一步了。
    這一下失望得他也不想再接著喝了，給老婆發了個短信讓備著醒酒湯，就結賬離開了。
    夜晚的涼風吹得他有點頭疼。也不知道那老女人會不會今年就死。升官發財死老婆，他年初剛升了官，成了鎮上信用社的二把手，接下來就等發財和死老婆了。
    那個老女人，萬一也跟他那不中用的老娘一樣一口氣也能吊好多年可怎麼辦？可不要礙了他的發財之路啊。
    人生難十全十美，還是事在人為，他想。就比如以前抓得嚴的時候，想再生個兒子都不行，生了就要丟工作。後來就托人偷摸買了個兒子回來，前些年寄養在村裏一個親戚家裏，去年接到鎮上來一起住了。
    再走個幾百米就到家的時候，他忽然被什麼絆倒了，摔在了地上，這一摔還剛好就額角磕到了一塊尖銳的小石頭上，昏死了過去。
    半分鍾後，一個人從不遠處的牆角後麵跑了出來，正是那個在酒吧工作的外地女人。女人跑到了男人身邊，在路燈照射不到的陰暗處居然也動作十分迅速，從兩邊的樹上解下了一段綁起來的繩子。
    她沒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了。她盯了S好些天，摸清了他的習慣，知道他十有八九會往這裏走的。在綁了這條絆倒了S的繩子之外，她還特意從附近摸來了好些尖銳的小石頭放到了拉起的繩子前方。
    S的手腳忽然抽動了一下。她立即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比劃著。就在這時，樹後的陰影裏忽然走出了一個人，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太太。
    她盯著老太太，不知道對方在樹後麵多久了，還是隻是剛好走到這附近的。
    這麼晚還在外麵走動的老人，是得了健忘症迷路了嗎？
    “您家在哪？”她想了想問道，“我送您回家？”
    老太太卻忽然指著地上躺著的S道：“你是來報仇的吧？你這麼幹，很快就會被發現的。”
    她嚇了一跳，短暫的驚慌之後意識到了老太太話中的意思。
    “您怎麼知道我是來報仇的？”她問。
    老太太卻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你快回家去吧。就讓他在這裏躺著，活不到明天早上的，我向你保證。我有健忘症，明天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沉默地盯了老太太好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女人就聽說了S醉酒摔倒意外離世的消息。
    第三天，就有JC到S出事地點附近的屠宰場找老太太詢問消息了。
    “前天晚上？”老太太皺眉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抓著人的手就不停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這腦子不行了，經常忘東西，誒，老了不中用啊，對不起對不起。”
    很快還是確認了就是意外。醉酒意外看著比這還離譜的都不少，也沒有線索指向人為，於是就這麼結了案了。
    半個月後，女人去拜訪了老太太，也就是鎮上居民熱衷於談論的那個屠宰場老女人。
    女人對老太太坦白：“我去年結果了那幾個拐走我女兒的畜生之後，就一直在找是誰拐走我兒子的。”
    她想在向老太太道謝之後就去zi首的。
    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拉住了她，跟她說：“你想贖罪嗎？那就去救更多的人吧。”
    她沒明白老太太的話。老太太又拉著她到了一間已經關閉的廠房前，帶她走了進去。裏麵是一間已不再使用的冷凍儲藏室，鐵鏈和鐵鉤子從天花板上倒掛下來，地上像是還染著一層血汙似的。
    廢棄的冷凍儲藏室最裏麵，被拉起來的塑料棚隔出了一個長條形的空間，牆壁是破損的，都有磚塊掉下來了。
    老太太走過去，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了一根便攜鐵鍬遞給她，指了牆上某處，讓她用鐵鍬敲擊。
    磚塊碎裂後，一截人的手指白骨露了出來。
    “因為qj罪三進宮，實在是做不成一個人，隻能待這了。”老太太說道，歎了口氣，“這是我前年做的。老了實在是不行了，這牆你一敲就碎，以前我還能再埋得深點。”
    女人明白過來了，“您是希望我繼承這裏？”
    老太太點點頭，微笑著問她：“你願意嗎？”
    女人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她最開始試圖去找過自己的那一雙同胞兒女，結識了許多和她一樣痛不欲生的人。而她就算報完了仇，也隻會繼續永遠地活在痛苦中。但很多其他的人，就不會再像她這樣痛苦了吧。
    走出廢棄的冷凍儲藏室之前，她問老太太，是怎麼知道她來H鎮是要報仇的。
    “我以前資助過一個孩子。”老太太回答她，“這裏埋著的大多數，也都是她告訴我的。”
    老太太帶著她去辦了正式的收養手續。很快，老太太的健忘症就越發厲害了，越來越多的時候會以為自己還在年輕的時候，甚至是還是個孩童的時候。
    ——“姐姐呢？姐姐在哪？不！！”“那個小畜生呢？我要弄si那個小畜生！”“他不是我弟弟，他是sha了我姐姐的魔鬼！”“他殺了我姐姐，我就sha了他！Sha了他！”
    老太太時常會情緒激動地開始說胡話。
    不過女人認為這些並不是胡話。老太太家裏放著的靈牌隻有父母和姐姐的，並沒有弟弟的。她聽說老太太的弟弟是出意外死的，很多年前了。也許，並不是純粹的意外。
    老太太最後死於心髒病發作，走得很快。女人從老太太那裏繼承了屠宰場，也繼承了屠宰場裏的秘密。那個受老太太資助過的孩子很偶爾會發消息過來，然後就像老太太生前那樣，過一段時間，屠宰場那間廢棄的冷凍儲藏室的後牆裏就會添上那麼一點東西。

    作者閑話：

    國慶假期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