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遠處的小孩手裏拿著的氣球爆炸了，邊上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除了她。她好像已經看到過這樣的情景，也可能是因為她剛才就注意到小孩身後的一個大人鬼鬼祟祟地從錢包裏拿出了一根針。
    可能是視力太好的緣故，她時常能像這樣注意到人的惡意。
    在排隊坐旋轉木馬的時候，她看到前麵的一個男人的手機屏幕上的微信列表，備注都是一串的地點和數字。她抬頭看到排在男人前麵的笑得一臉無辜清純的女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但心裏還是驚了一下。
    她最喜歡的鋼琴老師上個星期失蹤了，雖然流傳開來的說法是和出軌對象私奔了，但她一直不相信這個說法。她覺得老師的未婚夫才是最可疑的。她見到過疑似家暴的痕跡，在老師的手臂上。那天琴房的空調壞了，老師把袖子卷上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青紫色的傷痕，還有被煙頭燙出來的傷疤。
    她還偷偷跟蹤過那個未婚夫，發現出軌的根本不是她的老師，而是那個被傳為可憐受害者的未婚夫，一個啃老的成天玩樂的小混混。
    現在排在前麵的男人並不是她老師的未婚夫，不過都是一類人。她估算好了，從包裏掏出了一枚圖釘，在經過已經坐上木馬的這個男人身邊時，將圖釘不經意地丟在地上。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個男人下來的時候就會踩在圖釘上麵。
    她從小就相當擅長這樣給有惡意的人一點小小的報複。
    音樂響起，開始旋轉。她坐在木馬上，視線掃過外麵，天空藍得很不真實。也可能是自己宅得太久了，所以出門之後看什麼都不太真實。但被她注意到的那些惡意卻還是一樣真實得讓她心驚。
    最後那枚圖釘沒有被該踩的人踩到，她在經過的時候裝作丟了東西彎腰將圖釘又重新撿回了包裏。
    再過一會兒氣溫該上來了，從中午開始最好玩些清涼的項目。她在指示牌前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激流勇進。在船沿著軌道爬進山洞的時候，她感覺到背後不太對勁，可回過頭一看，又沒什麼異常。黑暗之中，有一點光亮，最後排的乘客有一個在抽電子煙。
    她覺得腳底疼了一下。她不喜歡煙。她的腳底有好些個被她表哥用煙頭燙出來的印子，偶爾還會疼。不過她早就不在意了。畢竟在河底的淤泥裏，煙不可能被點燃了。
    從船上下來之後她打了個噴嚏。經過噴水洗禮後，隔著一層塑料雨衣也還是差不多渾身濕淋淋的。走在後麵的小女孩也打了個噴嚏。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小女孩試圖去抓住父母的衣角的手，也看見了被父親抱在懷裏的女孩的弟弟，還有正在問弟弟有沒有著涼到的母親的關切的眼神。
    她倒是沒有弟弟，她隻有個表哥，她的父母當時打算將表哥正式過繼過來，沒想到就出事了。再往後就再沒親戚敢願意答應過繼這件事。都流傳說她的父親是得罪鬼神了，注定香火就要斷在他這一代。
    她記得她的鋼琴老師的情況也有些類似，那個小混混男友本來是要上門的，女婿當兒子繼承香火的。如果老師沒有失蹤……估計也是要泡湯，她在老師的通話記錄裏看到了幺幺零，還有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她查了一下，是一個家暴求助熱線。
    鄰近傍晚的時候，她走到了鬼屋附近。因為很在意前麵的一個後背隱約露出傷痕的女孩，她跟著走進了鬼屋。
    雖然知道鬼屋裏麵的玩意都是假的，但有的地方還是會讓她嚇一跳。比如忽然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倒吊的女鬼。她和女鬼空蕩蕩的眼窩對視的瞬間，確實是心驚了一下。
    前麵有人在說這個鬼屋評分特別高，因為特別逼真。確實是逼真。尖叫聲從靠近入口的時候開始就沒停止過。她是叫不出來的那種類型，一路跟著人往前走，連冷汗也冒不出來。
    走進食人族主題室的那一瞬，她一下僵在了原地。
    在角落裏被一雙發著熒光的手拿勺子攪動的那個肉湯，是真的。因為她認出了浮上來的那段手指。那是她的鋼琴老師的手，或者說實在是太像了。她曾經很迷戀那隻手，在本子上偷偷畫過很多次。
    她呆呆地看著那段手指看了好一會兒，才被後麵的人推著往前繼續走。
    在精神病院主題室，她被牆壁上伸出來的發著熒光的鬼手拖住，落單了。她反手想要打掉糾纏的鬼手，沒想到腳踝忽然被打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摔倒，視界一下墜入了徹底的黑暗。
    再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眼睛被蒙住了，手腳也都被綁住了。她張嘴想發出聲音，卻發現舌頭已經不在了。血腥味充滿她的口腔、鼻腔和喉嚨。她努力去聽，聽到了隱約傳來的尖叫和腳步震動聲，還有不遠處的水滴聲。
    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還有刀具摩擦的聲音。很快她就知道刀具是拿來做什麼的了。她的雙腳開始被一點點砍掉。可能是被局部麻醉了，她感覺不到痛，隻感覺得到刀每一下在她的血肉骨頭上劈砍切割。
    她從蒙得並不嚴實的眼罩的間隙看出去，看到了一雙發著熒光的手，和隱藏在昏暗光線中的戴在臉上的笑臉麵具。
    在對方離開之後，她試著扭頭了很久，終於掙脫掉了蒙著眼的布條。
    門被鎖住了，在這間沒有窗戶、隻有天花板上有通風口的地下室，她想不出逃出去的辦法。
    她在鄰近死亡的昏睡感和隱隱醒來的疼痛感之間掙紮，觀察著室內的布置，思考著她還能做些什麼。她在玻璃櫃裏看到了屬於女人的身體碎塊，在桌子上看到了很多瓶瓶罐罐，在桌腳看到了淩亂擺放的刀具，還有滿屋的新舊不一的血跡。
    她快要思考不動了，最後做了一個決定。盡管她的雙腳被切掉了，但她還是堅持爬了過去，用被繩子捆住的雙手將裝著硫酸的瓶子擰開，將硫酸倒進了殺人犯的水杯內。
    隻可惜殺人犯進來之後是先將水杯裏的水倒出來洗手。她本來希望硫酸可以腐蝕穿透殺人犯的喉嚨。她趁對方彎腰的時候拿刀插進了對方的胸口，用盡她最後的力氣，隻可惜力氣已經差不多隨著血都流光了，準頭也很差，連有沒有刺破衣服她都不確定。
    很快她的眼睛被挖了出來，雙手也被砍掉了。
    她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很久之後，再次醒來，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時間以一種奇怪的狀態在向前流動，她同時看到了遊樂園的許多地方，同時看到了很多人。
    她的視線最後定在走進鬼屋的自己身上，然後想起來了，她在死後看見了寄住在遊樂園裏的惡靈，並和惡靈做了一個約定，她要找到殺死自己的那個人，代價是靈魂再也無法離開鄰近死亡的這段時間。雖然找到之後她什麼也做不了，但惡靈告訴她可以用她的靈魂再交換一個願望，包括讓她短暫地回到現世。回去之後做什麼都隨她，包括殺人。就是代價會被打入地獄，受無盡苦痛，無法轉世。
    不過她本來就清楚自己死後隻會下地獄的結局。
    她是不斷在重複自己的記憶，像是靈魂附身到那天的自己身上，除了看什麼也做不了。每一天早上再次在開往遊樂園的地鐵上醒來，不論什麼痕跡都消失不見了，包括死後的記憶也都不見了，隻是心裏有些微妙的感覺。
    “要我幫你嗎？”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轉頭，看見漂浮在鬼屋出口處的惡靈。
    她死後睜眼見到惡靈的地方就是在鬼屋的出口。惡靈說自己最喜歡待的地方是鬼屋的出口，因為那些惡意被激發的人在離開的鬼屋的時候，惡意達到頂峰，是最好吃的時候。
    “幫我找到凶手？”她問。
    “我可以把我的記憶借一些給你。”惡靈說，“我附身所在的這一整座遊樂園的記憶。”
    她想了一下，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被你吸引了。”惡靈說。
    “我的惡意有那麼大嗎？”她問。
    “在你身上，我找不到一絲惡意。”惡靈說，“如果你知道我在死之前原本是什麼，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被你吸引了。”
    “你原本是什麼？”她問。
    “獬豸。”惡靈說。
    她知道這種神獸。她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惡靈額頭上的傷痕，那裏原本有著獬豸的用以刺向惡人的角。角斷了後，獬豸就死了。她不知道角為什麼會斷，但能猜個大概。
    她借用惡靈的記憶找到了殺死她的凶手。不是她懷疑過的她老師的未婚夫，不過他也不是無辜的。
    記憶終點又是她死去的那一刻，視界再次漸漸沉入黑暗，直到徹底失去意識。
    在人的世界，她死去的第二天，鬼屋的承包人半夜從鬼屋頂上跳了下去，沒有立即死，而是身體多處骨折、內髒破裂，痛苦地慢慢死去。那個表情痛苦得讓每一個現場的人都忍不住皺眉。甚至有人覺得隻是摔死應該還不至於，這看起來就像是做了無數個噩夢被活活嚇死的。
    很快鬼屋地下室的秘密被挖了出來。從零碎的碎塊之中發現了前段時間失蹤的鋼琴老師，在鬼屋的一個刑具裏還發現了被刺出無數孔洞而痛苦死去的鋼琴老師的未婚夫。
    很快很多個版本的流言開始傳開來，流傳最廣的其中一個是說，鋼琴老師出軌了鬼屋承包人，於是他將鋼琴老師和未婚夫都殺了。雖然最後jing方出通告說是未婚夫長期家暴，不同意分手，因愛生恨而買凶殺人，最後沒想到自己也被買的凶殺死了，但還是抵不住流言的版本更吸引人。
    她沒有再醒來。惡靈沒有遵照自己的話，而是將她的靈魂放在了自己斷掉的角上。這樣做也一樣是毫無意義，但在放上去的那一瞬，角確實輕微晃動了一下，就好像真的有一天會再複活一樣。雖然它知道，這是它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不可能會有再複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