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故事  無盡噩夢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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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摁掉手機鬧鈴接著睡懶覺的小林又做了個噩夢。她夢見自己的血管裏長了寄生蟲,蟲的尾部從右手手掌心的一個洞裏伸出來,在向外傳播著它的遺傳DNA。
    她想把蟲子拔出來,拔了十幾厘米,卻不見盡頭。不會是長滿全身了吧?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呼吸急促得難受起來。
    在血紅色的天空下,昏暗的光線中,她在沒有一輛車的公路邊上走著。場景很像是以前初中校門口的一段路。
    她想去醫院。沒有想起用手機打急救電話或叫車過去,她就這麼渾身發涼地走著。
    路走了一段,她醒了。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照進來,隔著玻璃也不知道能不能殺死被子上的蟎蟲。
    對剛搬回潮濕的南方的她來說,又複發的鼻炎實在太難受了。她已經做了好幾晚的噩夢,夢裏都是因各種原因而不能呼吸。比如莫名其妙在海裏溺水,莫名其妙拿繩子上吊,莫名其妙被鬼追逐被鬼手掐住脖子,莫名其妙被推進坑中被泥土掩埋。
    一直到吃完早餐、刷牙的時候,右手手心還在疼。
    她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一下沒認出來。夢裏的她好像不長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這個印象。
    在公司午休趴在桌上小睡的時候,她又做噩夢了。這次不是右手手心裏鑽出蟲子的尾巴,而是整隻手爛了。麵前是摔碎在地的玻璃瓶,瓶裏流出來的液體還在滋滋冒煙。四周都是人,但她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因為陽光太刺眼了。她張開嘴想要喊叫,胸口卻一陣涼意,用左手一摸,脖子居然也爛了——最大的空洞有一個指甲蓋那麼大,她想說話,氣就呼呼地往外跑。
    居然不疼,也可能是太疼了,所以反而失去了感覺。
    醒來後,她跑到衛生間洗了半個小時的右手和脖子。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種夢。是因為趴在桌上睡覺手被腦袋壓著,然後脖子也很不舒服,所以才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嗎?
    因為身體不太舒服,傍晚沒有去坐地鐵而是打車回家,因為堵車在路上走了有半個多小時,期間睡著了一會兒。不出所料,她又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的手臂從和肩膀相連的地方斷開了。疼痛的感覺剛傳到大腦,緊接著意識到自己的腳也從腳踝的位置斷開了。腐臭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腥味。劇痛的感覺達到一個峰值後飄了起來。她大張著眼,想看清四周,卻忽然想起自己的眼睛一開始就被挖掉了。在失掉視界的最後一瞬,她看到了一張扭曲的男人的臉。
    她驚醒後低頭看了眼手表,才過去不到十分鍾。心髒還在劇烈跳動著,汗已經浸濕衣服。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她一時恍惚居然把對方的臉看成了夢裏的那張臉,忍著想吐的感覺,到了之後才迅速衝回自己的小公寓,在衛生間幹嘔了好久。
    莫名其妙的噩夢變得越來越頻繁,或者說被她記住的變得越來越多了。一般來說都是隻有醒來之前的那個夢會記住,可她某一天卻忽然發現自己一個晚上能做四五個噩夢然後醒來時都能記得。
    她從小好像確實就是多夢的體質,但最近的情況真的讓她有些害怕。她看著日曆本上圈起來的那個日期越來越近,心想總不會是因為自己潛意識裏在擔心複查結果會糟糕所以才會做噩夢做得這麼瘋狂。
    到了那一天,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腳步都輕快了很多。良性腫瘤摘除後,沒有複發。雖然也可以說隻是暫時安全了,但至少一段時間她都可以放鬆了。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讓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任何時候,隻要她閉上眼睛,哪怕隻是淺淺地睡著了,哪怕隻是淺淺地睡著了五分鍾,她都在做噩夢。她約了心理谘詢師,聊了兩次,對方想將她轉介到醫院精神科,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沒有遵循谘詢師的意見——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她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
    那是她剛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她曾經也每天都會做好幾個噩夢,或者說每天都會做好幾個噩夢並且每一個在醒來的時候都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寄住在姑姑家,所以她一直沒敢跟人說,怕添麻煩。後來因為心髒病發被送醫院搶救回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才開始慢慢好轉。
    不過這一次,她又堅持了半個月,還是一點沒有好轉的跡象。她想了好久,請了年假,買了回老家的票。
    在最近的噩夢中,有一個出現了好幾次的場景,很像姑姑家老房子的後山那片。她剛到姑姑家的時候一個人在後山玩,摔斷過腿。從坡上摔下去之後她就失去意識了,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醫院了。不過,在往下墜的短暫的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一張戴著小醜麵具的臉。她在日記本上畫下過那張臉。她問過學校的幾個小夥伴,沒人見過那種麵具。
    仔細回想起來,開始做莫名其妙的噩夢,應該是從那次摔斷腿昏迷又醒來之後開始的。頻率並不高,所以沒有刻意去記,直到二年級那會兒才忽然開始頻繁地做噩夢,然後心髒病發後過了一段時間逐漸好轉。
    在火車上,她夢到了姑姑家的老房子。這次的夢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的感覺。她覺得,夢中的事,好像真的是發生過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發生過的——在和那個戴著小醜麵具的人一起下飛行棋的部分。或者說她小時候曾經夢到過和戴著小醜麵具的人一起下飛行棋。她總是在輸,對方總是在贏,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看起來並沒有多高興的樣子。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張小醜麵具上看出情緒的。
    她拿到了老房子的鑰匙之後就打車去了。老居民區沒什麼人在住了,因為一些原因,也暫時沒有重建。她繞路去了一趟後山,菜地還有人在打理,小樹林和菜地中間的幾座墳墓也還是那個長滿青苔的樣子。她走到之前摔斷腿的那個陡坡上麵,站了一會兒,一個恍惚,覺得好像後方有視線在自己身上,猛地回頭,卻又什麼都沒有。
    心髒跳得有些快。她忽然記起了一件事,那個麵具,後山菜地邊上的一個稻草人戴過,當然是很多年前的小時候的事了,現在大概早就不知道被垃圾處理埋到哪裏去了。她忽然意識到那個麵具長什麼樣可能並不是關鍵,關鍵的是那個戴麵具的人具體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記不起來的記憶,可以去日記裏尋找。她匆匆忙忙衝回老房子,來不及開窗,直接跑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小房間裏,找了一會兒,找到了被她壓在箱底的日記本。
    看完其中一頁,她大概明白了,戴著那個麵具的,大概不是人。她小時候不知道,所以應了對方的話,還玩了遊戲。她那時以為玩了遊戲就結束了,但沒想到那個約定的代價還沒支付結束——她其實也是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當時和對方達成了什麼約定。
    那時對方問她想活下去嗎。她說想。對方說那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她說好。對方問她會害怕做噩夢嗎,她說不怕,因為噩夢是假的,然而對方笑了——那應該是對方唯一一次流露出情緒,好像還挺高興的。
    其實那次不止是腿摔斷了,後腦勺也磕到了,據說都能看到腦子了。但她還是活著醒了過來,在夢裏和那個麵具對話並玩了飛行棋遊戲然後全部都輸掉了之後。然後她就開始做噩夢了。在那之前應該也做過不少噩夢的,但都不是從那之後開始的過於真實的噩夢——那些噩夢隻是對她來說是噩夢,對事主來說,就是真實的正在發生的事。
    對方讓她活下來的代價,就是成為將死之人的臨終替身,替將死之人經曆死亡之前的恐怖,以接近真實的噩夢的形式。
    “你還想活下去嗎?”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轉過頭,見到一個人形黑影漂浮在房門口。這次對方沒有帶麵具,可能是因為不需要做任何偽裝了。
    “你都是像這樣騙人的麼?”她問。
    “不是每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我都會幫的。除非是像你這樣有天賦的人。”黑影說。
    “這一點我是該感謝你。”她說。她知道,如果不是靈魂印上了惡魔標記,她早在摔破頭摔斷腿那次就被牛頭馬麵帶走了。那次心髒病突發也是。還有這次的腫瘤也是。每次死亡將近,她就需要支付更多的代價來逆轉死亡。
    “那你現在不想活了嗎?”黑影問。
    她搖頭。
    “代價,需要支付多久?”她問。
    “多久都行。”黑影答。
    “直到永遠?”她問。
    “沒問題,隻要你想。”黑影說道,“人的身體會老,惡魔的靈魂不會。”
    她想了想,問:“隻剩靈魂了之後,還可以隨時終止嗎?”
    “可以。”黑影說,“不過三次死期過後,你就會被地府永久除名,無法轉生。沒有惡魔標記的遊魂,很快會被同類吞掉。”
    即便如此,讓她就這麼去死,她還是做不到。就這麼沉默著,黑影注視著她,也沒有說話。
    在最後她問了黑影一個問題:“你為他們提供臨終替身,他們要支付的代價是什麼?”
    “隻要等價,什麼都可以。”黑影說。
    她沒再問什麼才算是等價的。惡魔不會做虧本生意。
    她看著黑影消失不見,忽然覺得很困,於是趴在書桌上,再次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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