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司出來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被隔壁組的人拉著問了半天到底什麼訣竅生的兒子，雖然一方麵覺得有點得意，另一方麵也覺得這些人實在是腦子不太好。
    他一直覺得生男秘方挺蠢的，什麼飲食調理，什麼風水講究，都是些唬人的把戲。他媳婦能給他生兒子還是他花了大價錢找了能做的小診所才搞定的。前後花了他好幾年的時間，每次都是女兒，本來還以為可能是注定和親生兒子無緣了，都開始考慮從親戚家抱養了。沒想到該來的最後還是來了，總算是沒讓他X家在他這一代絕了後。
    在樓下車庫停好了車，他摁下了電梯按鈕，看了下手機屏幕，歎了口氣還是轉頭往樓外走去。媳婦小Y還沒給他回複，雖然他是一個小時之前就問了晚上吃什麼了。按這狀況，大概率又是那個什麼抑鬱症發作，沒給他和老娘還有兒子煮飯了。他大道理也說過，做樣子的動手也試過，但都沒什麼用。沒奈何，他有時候隻好妥協去外麵打包飯菜回家。
    剛拿著一塑料袋盒飯從店裏走出來，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一下，摔了一跤，給他褲子膝蓋位置差點磨破。更要命的是，飯都撒了，他隻得回頭又重新買了一次，還得跟店裏的人賠不是，不好意思弄髒了店門口的地。
    回到家，他老娘立即拉著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過來幫他把飯菜擺放到桌上。
    “小Y今天怎麼樣？”他問。
    他老娘板著個臉哼了一聲。
    他也就沒再問。都不用回頭看，臥房門肯定是關著的，去叫也沒用。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意思，飯點不吃飯，半夜也沒人給她熱，甘願就這麼吃冷飯冷菜，不是瞎矯情？
    他心底覺得很煩，但在兒子麵前也沒說什麼，就隨便罵了兩句，然後埋頭開始吃飯。
    媳婦沒生病的時候，家裏頭關係還挺美滿的。雖然每次都是計劃外懷孕，但到底媳婦是愛他才嫁給他的，能給他生孩子還是覺得很幸福的。
    後來居然得了什麼產後抑鬱。在他來看，其實就是懶加矯情。從確認是兒子然後辭職回家開始安心養胎後，小Y就變得越來越懶。以前小Y是在廠裏上班，雖然算是個小領導，也挺忙的，但一直把家裏打理得非常好。他老娘生病後接過來一起住，也伺候得無微不至，非常孝順。
    吃完飯，他老娘去洗碗，他拉著兒子問了幾句今天學校怎麼樣，看著兒子去書桌前坐著開始寫作業，才再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前天跟幾個哥們喝酒瞎侃，有個哥們說男人哪，不要太重情了，應該瀟灑一點，有責任有擔當，但也要放得下。他這心裏邊覺得有點被說動了。他是愛小Y的，不然也不會娶她進他X家的門。但日子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手機振動了一下，這次終於不是工作群的消息了，而是他等了半天的一條回複：“行呀，我這周末有空，你說的夜場電影是在哪裏呀？多錢呀？”
    他沒忍住笑了一下，想了想，上網搜了張某個連鎖酒店的圖，發了過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約了，玩笑開得太矜持就沒意思了。
    正聊得火熱的時候，忽然肩膀像是被什麼冷冰冰的東西碰了一下，他嚇了一跳，抬頭就見兒子站在自己麵前，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怎麼啦？”他問，拉著兒子在自己身邊坐下。兒子上身還穿著運動衫，下身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睡褲，還是一條他沒見過的黑色睡褲。除了保健品，他老娘從來不會亂花錢，所以應該是小Y買的。也不知道小Y什麼時候有精神買東西了，還買的這麼喪氣的顏色。
    “爸爸，我今天終於把自己的病治好啦。”兒子說道，邊說邊笑了起來。
    “是嗎？怎麼治好的呀？”他皺了下眉，隨口接話道。兒子上了一年級，成績還不錯，見過的沒有不誇聰明的。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就是，偶爾會說胡話的症狀非但沒減輕，似乎還有加重的趨勢。他老娘在老家幫著找大神來看過，開了些土方子，也去寺廟燒過香，捐過些香火錢，就是不見起效。
    “剪下來就好啦。”兒子開心地說道。
    “什麼剪下來？”他問。
    “就那個呀，男孩才有的那個。”兒子說道，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下麵。
    他忽然一個激靈，抓住兒子的手，問：“你說什麼？”
    “我把它剪下來啦。”兒子說，笑得很開心，“因為別的女孩子都沒有那個，我才不要跟她們不一樣。”
    “你不是女孩子。”他將兒子的手抓得很緊，莫名有點緊張，“你現在還是個小小男子漢，將來會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那個一定要小心保護，不許開玩笑！”
    兒子不說話了，盯著他，好像很難理解他說了什麼一樣。
    他放開兒子的手，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了。就是這一點毛病，有時候說胡話會以為自己是個女孩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兒子忽然哇地一聲跳了起來，大喊起來：“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孩子！！我們都是女孩子！！是女孩子！！”
    他給嚇了一跳，站起來抬手一巴掌就要摔過去。老家的大神跟他說可能是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了，鬼神怕凶煞，你隻要凶一點就能把髒東西趕走。
    一巴掌下去，居然被躲開了。
    他忽然意識到是哪裏不對勁了，他就說怎麼聞著一股鹹腥的味道。視線不敢置信地緩緩下移，落在那個位置——那根本不是什麼新買的黑色睡褲，而是藍色的運動褲被血浸透了之後變黑的。
    他要瘋掉了，衝上去猛地扒下來一看，然後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他發瘋般地衝去廁所，沒有，又衝去廚房，終於從廚房的垃圾桶裏將被剪下的寶貝翻了出來，然後將兒子摁倒在地上用手給他將寶貝接上了，然後喊已經被嚇呆的老娘趕快打了急救電話。
    結果還是晚了。
    兒子還那麼小，而且過程中還一點動靜沒有，決不可能是自己動手。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肯定是那個瘋婆子搞的鬼。他滿腔的怒火卻找不到地方發泄，因為小Y離家出走了。他砸開臥房的門之後，隻看到了擺在床上的一份離婚協議書。
    一直到一個多月之後，小Y還是找不到，也不知道是玩失蹤的本領真那麼好還是已經把自己搞死了。
    當務之急是他X家的香火就這麼飛來橫禍地斷了，要被老家那些人聽說了不知道要怎麼嘲笑呢。倒是他老娘比他冷靜點，跟他說再找一個再生一個就好了。
    於是他開始認真準備相親。沒想到相了好幾個，雖然他基本都挺滿意的，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對方基本上都挺不滿意的，甚至有一個還發信息來罵他為什麼要開那麼惡劣的玩笑。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跟人見麵時開過的玩笑，可能是直男癌了一點，但以前就沒有女人不被他逗笑過。沒準是最近被那什麼給洗腦了，居然會對玩笑也變得那麼敏感起來。
    也是被這些煩心事折騰得，他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白發都多了不少，夜裏還多夢盜汗。就連偶爾約一下釋放一下壓力也越來越不能盡興。
    可能是身體垮得真的有點明顯，同組的同事說是關心他，組織了一次郊外遠足，說是賞景鍛煉一舉兩得，重點還是幫大家增強一下體質。他不大想去，有這時間不如去相親比較實際，但到底不好意思負了人家好意，還是勉強答應了。
    結果到了當天，還沒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就忽然開始下起了大雨。更糟心的，走在隊尾的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崴了腳腕，喊了半天也沒人過來扶他。估計是雨聲太大了。他隻好一瘸一拐地繼續往上爬。
    好不容易看見前邊有人影了，開口喊了兩聲，對方卻還是沒有反應。雨越下越大，不知道是不是山穀間有回聲的緣故，雨聲聽著好像還有一種噪音摻雜在裏麵。
    ……像是小嬰孩在哭一樣。
    忽然腳腕像是被什麼纏住了，他站立不穩，身子向前倒去，摔了個狗啃泥。
    他罵了一聲，伸手想去解開纏住自己腳的樹枝，沒想到卻碰到了什麼冰涼僵硬的東西。低頭一看，嚇了一條，居然是一條白白的像嬰孩胳膊一樣的長條狀物體。他踢了兩下腿，非但沒有掙開，反而從泥土中將一個東西帶了出來——
    幹瘦的頭顱上一對巨大的全黑眼瞳瞪著他，嘴巴大張著，發出嗚嗚嗚的哭聲，往下，沾著血絲的瘦小的身軀上長出來的小手小腳都緊緊地纏著他的小腿。
    這什麼玩意？那幾個同事居然跟他開這種玩笑？
    他心裏的火還沒躥起來，忽然瞬間就整個人僵住了。不止這一個，還有三個，都在扭動著身體向他爬過來，身後在泥水裏留下一道道鮮紅的痕跡。
    越來越多的血從瘦小的嬰孩身體上流出來，將整片地都染紅了。
    “嗚嗚嗚嗚，爸爸，爸爸，爸爸，為什麼不要我們了，嗚嗚嗚。”
    他掙紮著想要爬開，嘴裏大叫道：“滾！滾開！不要你們的是那個婊子！去找她去！找她去！滾開啊！”
    四個嬰孩都爬到了他的身上，其中一個爬到了他的脖子上，緊緊地抱住他的頭。
    鼻子和嘴都被捂住了，他開始沒法呼吸，垂死掙紮，卻根本動不了分毫。
    “嗚嗚嗚，爸爸不要我們，我們要沒有爸爸了，嗚嗚嗚……”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整個世界沉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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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形狀了。骨頭都碎了，像是被什麼東西仔細地一寸寸敲碎了一樣。在收拾的時候，有人驚叫了一聲，說是好像看到好幾個像是小動物一樣的影子在屍體上爬動。
    在火化的時候，工作人員最後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似乎也看到了幾個糾纏在屍體上的小小影子。倒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所以也沒太多想法。他聽老師傅說起過，這樣的多半是被嬰靈纏上了。他問過老師傅，不一般都說嬰靈纏媽媽的嗎，老師傅笑他怎麼還以為鬼神跟人一樣蠢，冤有頭債有主，有靈氣的東西看得比人清楚多了。
    火焰燃盡，那些小影子也消散不見了。哎，雖然見算是見慣了，但到底還是希望能少發生一些。他動作麻利地完成工作，為這一場冤孽債的結局最後畫上了一個儀式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