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夢到自己從頂樓一躍而下，麵朝天空，一點點下墜。有時候在夢裏她會向上伸出手，像是要觸摸天空一樣。有時候她想，她也許並不是對下墜有什麼情節，而是對天空。一個人的時候，她可以在操場邊坐著看天看上很久。
    從夢中醒來，她覺得有些口渴，爬起來走到桌邊拿起水杯灌了幾口。目光瞥到窗戶外邊天空已有一絲曙光初現，於是她放下水杯，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再過半小時就到平時起床的點了，索性換了衣服直接去洗漱，然後盡量放輕腳步地下了樓。
    清晨透寒的空氣鑽進肺裏，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的顫栗感。她從小學的時候就愛上了晨跑，不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每天早上跑步並不是專門晨跑，而是幫家裏人跑去橋頭的菜市場買早餐和菜回來。
    冬天的時候寒風尤其刺得臉疼，但她很喜歡那種奔跑的感覺。就好像她是完全自由的，完全隻屬於自己的。
    從宿舍出來到最近的操場，要穿過一個被教學樓和辦公樓環繞的小廣場，就在她邊走邊抬手做些熱身動作的時候，忽然一聲“啊——”的叫聲從右上方傳來。
    她轉過頭去，隻見一道模糊的人形影子從教學樓上方迅速地下墜，“啊——”戛然而止的一刹，響起的是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
    過了好幾秒，她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肢體扭曲地躺在地上的女生，那張眼角彎著笑著的臉上，還未完全失去生氣的雙眼正好看著她的方向。
    她拔腿衝過去，可已經來不及做什麼了。打了急救電話和報警電話，救護車來了，將墜樓的女生抬走了。半天之後，她收到了女生已確認死亡的消息。
    校內論壇迅速出了帖子又迅速消失不見。接下來的幾天，她走在校園裏時不時就能聽見有人在談論這件事。大家小聲地交流著，這個自己跳樓的女生是怎樣的一個私德敗壞、撒謊成性的bitch，糾纏某位老師不成居然還搞跳樓。
    她不認識那個女生，但在操場碰見過幾次。似乎是個很愛笑的女生——每次碰到，那個女生都在和朋友在跑道上散步聊天。她聽見過她的笑聲，還挺好聽的。回想起來，她當時聽見她下墜時喊的那一聲“啊——”好像是有在笑的樣子，包括墜地後她的表情，也好像是在為了什麼事而開心。
    她想不出來是為什麼。大概也沒人能知道是為什麼了。
    半個月後，省隊之間的友誼賽。她因為賽前忽然生病，沒有上場。坐在場外，倒是多了些時間去觀察觀眾席的狀況。
    其實也沒什麼好觀察的，和往常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女生的比賽，看台上坐的觀眾寥寥無幾。除了校報的幾個同學，好像也沒什麼別的媒體來了。
    視線轉回場上，又猛地轉回觀眾席——是自己看花眼了？為什麼她剛才好像看到那個女生了？是把某個長得像的女生錯認了嗎？她仔細看了看剛才看花眼的方向，好像是有個女生長得挺像的，於是放下心來，注意力再次轉回比賽。
    比賽最後輸了，不過差距不算太大。做完總結後大家就散了。說是一起去吃頓火鍋，走到一半她想起來自己的外套忘在球場了，於是又返回去拿。
    入秋的天，天暗得有些快。球場的大燈暫時還沒打開，光線很是昏暗，不過對熟悉場地的她來說並沒有什麼不便。
    外套應該就在最裏邊的一張長凳，她小跑著往那邊過去。跑了幾步，她意識到哪裏好像有些不對勁——昏暗的光線間，她看到有人坐在長凳上，側麵對著她，看輪廓似乎是個紮著馬尾辮的人，而且手裏還拿著她的外套。
    “抱歉，那是我的外套。”她邊說邊繼續向那邊跑去。
    “給你。”那個人站了起來，伸手將外套遞向她。是還挺好聽的女生的聲音。
    她跑到女生的麵前站定，接過外套，說了句謝謝，轉身想走，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這個女生——那個女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妹嗎？
    “我是獨生女。”女生開口道，話音帶著笑意。
    “你……抱歉我聽到了關於你的誤傳。”她說道。也許是送醫後救回來了，但被大家以訛傳訛了？
    “沒事。”女生說道，“那不是誤傳。我確實已經不在了。”
    她怔了一下，望著女生，如果不是在開玩笑，她不知道這個情況該做什麼反應。
    “你不害怕麼？”女生笑著道，“你膽子很大呀，跟我也差不多了。”
    看著眼前的這個笑容可愛的女生，她又怎麼害怕得起來。隻是感覺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就像她以前經曆過的一些事一樣，雖然不真實，卻是真實地在發生著。
    “……你是在等我嗎？”她問。
    女生點點頭，“你能幫我嗎？我的手機被藏起來了，你可以幫我找到它嗎？”
    “……好。”她答應了。那時沒能幫到她，現在總算能去做些什麼。
    “謝謝你了。”女生道，咧嘴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放心好了，你膽子挺大的，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半小時後，她明白了為什麼女生要強調她膽子大這一點。她們潛入了學校的人體標本室。走在一排排被泡在福爾馬林中的人體器官中間，她雖然沒有什麼太過恐懼的感覺，但還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最後她在一個老舊的櫃子裏找到了被泡在罐子裏的女生的手機。隱藏的同時又像在炫耀一樣，罐子上貼著的標簽上寫著女生的名字。
    她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卻被女生按住了。
    “反正應該是修不好了吧？”女生搖著頭說道，歎了口氣，向著罐子伸出了手。
    違反常識的一幕出現了，罐子搖搖晃晃地升到了半空中，又搖搖晃晃地向窗戶的方向移動，在窗戶沒有被打開的情況下移動到了窗外，然後下墜。
    “跑！”女生抓住了她的手，拉著她跑出了標本室，跑出了實驗樓。
    跑出去之後，她才發現女生的身子變得半透明了。
    “才幹了這麼點壞事就要不行了。變成幽靈也沒那麼好嘛。”女生說道，“雖然可以飛。”
    樓前有急救車的聲音傳來，轉頭一看，好些人已經圍在那裏了。
    “看來是砸中了啊。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女生說道，抬頭看向天空，笑了笑，笑容第一次看起來有些悲傷。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論說什麼，已經離開的，不會再回來。但如她所說砸中了的話，這一惡行就不會再繼續下去了吧。
    “謝謝你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呀。”女生笑著說，牽了一下她的手，很快鬆開了，接著腳尖輕點，一下到了半空中。
    她揮了揮手，恍惚間似乎看見女生身後有一雙翅膀，五彩斑斕的羽毛，像是一道彩虹一樣徇爛耀眼。
    入夜，又是從樓頂一躍而下的夢境。不過這一次有了不一樣的地方，在墜落半空的時候，她感受了後背的力量。她張開雙臂，翅膀也迎風張開了。在停滯的一刹那之後，她一躍而起，向著雲翳漸散的天空飛去。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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