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下得異常冷冽。
    一行人從公司的大門出來後就作鳥獸散。有老公老婆在外麵撐著傘候著的，有美貌多金的情人開著大奔響起引擎聲的，有獨自一人融進綿綿細雨的，就像我。
    有一個金黃色頭發的男人匆匆忙忙地向我迎麵奔來，碧綠的瞳孔裏是急躁的情緒，雨點打在他灰色的風衣上，他清著嗓子問我：“要不要搭車？”他用的是法語，把尾音拖得有點長。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沒有熄火的藍色跑車。
    我把傘撐高了點，將眼前過於高大的男人勉強囊括進傘裏。
    “不用了，謝謝。”
    他有點訕訕地點了一下頭，一手撐著自己的盆骨，一手指著那邊緊閉的玻璃車門，氣喘籲籲地似乎要說什麼，末了什麼都沒說，轉過身一頭紮進了越來越洶湧的雨水中。
    我看著他跑過去，打開車門，彎腰坐上駕駛員的位置，回頭看了一下，險些撞上車頂蓋，表情滑稽又緊張地緩緩把車開走。
    隻是，那後座上的人影有點眼熟。
    我徒步走在有點冷清的街道上，想買包煙，才發現四周的店門都已經關閉。
    雨水濕透了褲管，幸好，租的公寓就在不遠處，我可不想在明天開會的時候再被那些女人嘲笑身上發黴的味道。這說起來還得感謝他。
    我打開有點生鏽的鐵門，背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摸了幾遍口袋都沒找到鑰匙，身上粘糊糊的，加上那討人厭的腳步聲，我的心情無端的又急又惱，把雨傘直接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翻開重重的公文包，裏麵一疊又一疊的文件和資料，似乎永遠都找不到那串銀色的鑰匙。
    “嘩啦——”
    “我操！”
    我不得不調整呼吸，蹲下身去揀飛了滿地的紙張。
    一隻細白的手印入眼簾。
    抬起頭，一雙彎彎的眉眼。
    “甘老師——”
    他埋頭幫我整理一地的紙片，用帶著笑的聲音說道：“你啊，真的好好改改這毛躁的毛病。”
    “你怎麼來了？”我翻起沾在小腿上的褲管，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是房東啊，我不能來嗎？”他麻利地摞起一堆紙，在地上輕輕一整，遞給我。
    “很抱歉，沒能找到合租的，實在不行，我都租下好了，反正，我欠你太多了。”我把文件夾好，撓著頭，發覺他靠得很近，在狹窄的空間居然覺得有一絲的熱。
    “你不用為這個問題擔心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室友了。”他穿著黃色的毛衣，裏麵白色的領子把他的臉烘托得蒼白而沒有血色，盡管如此，他還是精神很好地微笑著，呼出白白的氣，很溫和，也很溫暖。
    “咦？”
    他沒等我進一步詢問就從牛仔褲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動作嫻熟地打開門，進去換起鞋來。
    等我換上幹燥的衣服從房間裏出來，他已經把茶壺茶杯搬上茶幾了。
    “這是我今天買的，茉莉茶，味道不錯。”他說著，倒了兩杯。
    房間裏的擺設已經和我今天出門前不一樣了，地板拖得比鏡子還涼，窗簾換上了新的，陽台上還有烘幹的衣服。
    “謝謝你，甘老師。”
    我喝著那有點燙的茶，感覺到一種芬芳，家的芬芳。不免有點內心空落。
    “你不用歉意，我決定搬回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學校那邊太吵鬧了，有的時候我會接一些翻譯的兼職，會工作到很晚，又不想被打擾，所以，我想還是回這裏住比較好。再說也不遠。”
    他細細品味著茶，似乎有點若有所思。
    “對了，以後，不要叫我甘老師，叫我哲寧。”
    “甘哲寧，好名字。”
    “是嗎？”
    “嗯。”
    “習慣嗎，這幾個月？”
    “還可以……”
    “當時，我怕你畢不了業呢，讀書那麼不用功。大學也不能全部用來混。”
    “嗬嗬。”
    “你和你媽媽……”
    “沒什麼。我隻是——”
    “她今天來過了。”
    “什麼？”
    “她說也沒重要事，隻是很久沒見了，想看看你，你號碼變了也沒通知她，她隻好去學校裏問你後來的簽約單位。她說，很想你。”
    “……”
    “她拿了一個請柬來。說是你的一個好朋友要結婚了。”
    “誰？”
    “不知道，我把請柬放在你房間的辦公桌上。”
    我推開房間的門，黃色的桌麵上是一張紫色的請柬，精致高貴，係著粉紅色的絲帶，上麵的喜字是我看過的最淒涼的文字。
    鬆開絲帶，打開硬厚的封麵——
    他們是真的般配啊，貌美如畫，白色的西服，白色的婚紗，兩兩相望著的默契而幸福的眼神，手裏捧著的紅色玫瑰嬌豔欲滴，異常妖嬈，異常——
    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