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黑夜無邊。
    我踢著路邊的石頭，把平板鞋底磨得咯咯響。這是個單調冗長的季節。看看，我都經曆了些什麼。我又幹了些什麼。路邊閣樓上的藤條蜿蜿蜒蜒地垂了下來，掃過我的鬢角。有那麼一陣，我恍惚覺得會有個黑影從樓梯上竄下來，發出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都說孤獨的人容易神經質。都說神經質的人易受月亮影響。月圓之夜，難道人也容易狼變？
    我隻知道自己特想歇斯底裏地大喊：
    老子明天變回直人，娶個溫柔似水的女人，生一足球隊的孩子，幸福得把全世界的人都比下去，哼！
    剛想對著月亮做個挑釁的動作，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家門口的黑影上。
    我漸漸地走近，那人也緩緩地抬起頭，這就像希區柯克的電影，漫長的蕭索和等待，換來了詭異的相視一笑。於我內心深處，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驚悚和諷刺。
    我恨透了在這種昏暗的路燈下與鬥不期而遇；
    恨透了自己無法掩藏的欣喜；
    恨透了對他一笑一顰極度的迷戀。
    他臉色不好，相當的不好。仿佛有一個星期都沒好好睡覺，襯衫領口有點泛灰，這有背於他一貫行事細致整潔的作風。
    “進來吧。”我打開門，伸手邀請著他。
    他揮了下手，無奈地坐上沙發。
    “我被這件事折磨了半個月，春，我快要瘋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抵住眉心，疲憊地垂著眼睛。
    “要喝東西嗎？茶還是咖啡？”
    “不，什麼都不要，你坐下，聽我說。”
    他不耐煩地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別打斷他。
    “小綠懷孕了。”
    “哦。”我強迫症似的快速回應了下。
    “我覺得這件事發生得很不合理。我是說，我們雙方都做好了措施。另外，小綠拒絕做流產手術。”
    “哦。”我又打斷他了，不知道怎麼了，這當兒，似乎非得弄出點聲響才能心裏好過點。
    “她想留下那孩子。我們都還是學生，雖然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可是，這對於她來說，總是不好的。最關鍵的是，我沒有做好準備。她一直強調，我和她可以一畢業就結婚。問題是，我連結婚這樣的事都沒有心理準備。我們還年輕，這些事完全可以放到以後考慮。我不明白她，一點都不明白……這個月來，無休止的爭吵，從未有過的爭吵，她像變了人似的。”
    他雙手覆蓋住臉，重按了一下，露出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父母們都知道了嗎？”我抓著頭皮，用斟酌了很久的語氣問道。
    “沒有。”他呼著氣，用依舊美麗的眼睛瞟著我。
    “你可以換個角度想想，你們是如此相愛——嗯，遲早都會結婚生子的。那麼，現在這些提早到了，也沒什麼不好。等你孩子長大了，你還年輕，陪著孩子去開家長會應該很搶眼。”
    我的舌頭不受控製地跳動著，他的表情顯然在責怪我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不想接受這些，至少現在沒辦法接受。”
    “從小綠的角度看，她想要留下孩子情有可原。她是女孩子，哦，她把一切都給了你，現在有了，哦，愛情的結晶，當然是會幸福地想要留住。流產對於女性身體有很大的傷害。你站在她的立場多想想。你們都到了可以要孩子的法定的年齡，這裏麵完全沒有道德約束。”
    我盡量地盯著一邊的電話機，用心表情管理。
    我完全可以想象和理解鬥此時的心情，雖然我已經有幾年沒碰過女人，沒交過女朋友了。女人總以為有了愛人的孩子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美妙事情，對於大多數男人來說，卻完全是個災難。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想要孩子，並不代表我不愛她，不心疼她的身體，更不代表我不會對那個孩子惋惜。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春，你明白不了。”
    “或許吧。”
    我咬牙切齒地回答著，當然，他是沒意識到他對我的冒犯。
    我今天真是過於敏感了。
    今天晚上，我先是被吸血鬼版鬥拒絕，後是被真人版鬥告知他媳婦有孩子了。
    真是美好的夜晚。
    人生還有還有過不去的坎嗎？
    沒有了吧。
    “這段時間，我先在你這裏住。”他站起身，解著外套的扣子。
    “好。你睡我房間，我睡沙發。”我遞過去房門鑰匙。
    “還是我睡沙發吧。”他擺手拒絕。
    “你需要休息。好好睡吧。”我硬是把鑰匙塞進了他的掌心。
    他輕輕一笑，轉過身，片刻，又回過來，目光複雜地看著我。
    “春，我們還是好朋友對嗎？”
    “是啊。”我下意識地轉過視線。
    “我一直以為，自從前麵幾次見麵以後，你生氣了。我覺得很抱歉，作為好朋友，我其實沒幫到你什麼，甚至，我們都不像以前那麼彼此信任和親密了。說實話，當我知道你是同性戀的時候，我是失望和氣憤的。我有了小綠，我們的友誼也漸漸地淡卻。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你，不為你操心。可我辦不到。直到現在，小綠有了孩子，我和她為此鬧得不可開交，我在間隙裏也會想起你，是不是會為什麼而困惑著。我難受時，隻想看到你，和你聊聊，和你說說話，哪怕什麼都不能解決，我也能心安。很奇怪，是不是？春，你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才好。”
    他長篇大論完，開心地拍著我的肩膀。
    這個家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他不知道對一個同性戀說這樣的話很有可能會引起強烈而巨大的誤會？
    我要瘋了，徹底瘋了，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