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烽煙乍起 第五章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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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山莊在潮濕冰冷的秋雨的摧殘下,再不複往日的繁花似錦,飛簷依舊卷翹,隻是金黃翠綠相間中瀝瀝雨珠滑落,粼粼生光,未免顯得過分淒涼頹敗了。
昏惑中清晰地看見身著縞素的仆從擎著雪白翻飛的靈幡,一隻隻明晃晃的冥燭在眼前灼燒出離異幻境。玲瓏瞪大雙眼,霎那間隻覺得天旋地轉,四下所有的一切哭喊仿佛都退卻下去,她愣在當場,一時間無法接受這讓人崩潰的事實。
乳娘輕言細語的告白仿佛晴天霹靂:“夫人月前偶染小恙,原以為隻是時疾,過兩天便好,誰知數日後愈發沉重了,請大夫看診抓藥,總不見好。。。後來,漸漸病入膏肓,也不可治了。。。。。。”
壓抑悲涼的沉默下,隱隱起伏著婢女們嚶嚶啜泣,少女眼中滿是掩飾不去的震驚,內心在瘋狂的呐喊: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們騙我,全都騙我!!!
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就沒了呢?耳中嗡鳴不惜,聒噪難忍,恍惚間聽見婼蘭夫人貼身婢女鶯兒怨天尤人地抱怨:“夫人去的時候,無不時時叨念著小姐,聲聲淒切,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聽了,都忍不住肝腸寸斷。。。”
燭火明媚,青煙微醺,嫋嫋娉婷,浸化入大殿上誦經班善莫大焉的單調唱詞之中,好像連身子都要並入其中一起被融化掉了。
其實母親也不是時時沉溺與一個人的幻想之中的。心情好的時候,她亦會牽著女兒的手,一並在花園裏散心解悶;對於這個唯一承歡膝下的孩子,她仍然是疼惜的,隻不過被背叛拋棄的命運讓她絕望之下心灰意冷,實在無法給予玲瓏尋常母親的愛護了。
靈柩中陳放著婼蘭夫人的遺體,瘦弱而安詳,仿佛隻是睡著了,柔聲呼喚便又能清醒過來,笑著說:“回來了?你總算還記得我這個娘。”
不管冷嘲還是熱諷,這句話,玲瓏此生是再也無法聽到的了。
她輕輕柔柔地躺在那裏,與少女不出一丈的距離,而這咫尺之間,竟成為天塹,忘川河水平靜無波地趟過,卻撫不平凝結在心口宛如烙印般的傷痕。
梨花如雪,翩躚搖曳,輕盈如鵝毛,無聲無息地埋葬了多少如泣如訴的前塵往事。
白燭上積蓄的一大滴淚,終於再受不起那份催人斷腸的哀傷,重重地滑落下來。
連續三天,玲瓏不顧奔波勞頓之苦,日夜守候在婼蘭夫人靈前,披麻戴孝,慰藉母親在天之靈。
玲瓏不過少女,大難之後又掙紮著強迫自己承受喪母之痛,早已神智恍惚,哭成個淚人兒了,哪裏還有力氣操持家務殯禮?幸好體貼忠厚的老管家早已打點好一切,加之身處偏僻異鄉,也沒什麼常相來往的親戚,便將喪禮辦的簡單而有條不紊。一邊安排婢女仆人好生侍奉小姐,勸她節哀順變,一邊派人星夜兼程直赴遠在千裏之外的‘魅’家族,將夫人不幸猝亡的哀喪發送至他們望而生畏的族長大人。
族長的口諭很快傳了回來:已派遣次子前來協助打點喪禮,盡量辦得風光隆重一點,不可失了體麵。完事以後遣散雇傭長工,隻留下幾個可靠的家丁留守幽蘭山莊,另選良辰吉日,接玲瓏並貼身仆從婢女攜夫人遺體回族。
老管家如奉聖旨,將主子迢遞下達的命令婉轉回稟了小姐。玲瓏心中早埋下對那個背信棄義的父親隱晦深沉的怨恨,因母親淒涼地病逝,愈發如炙熱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心中雖萬般抱怨,卻也不由得佩服父親的當機立斷,隻是唉歎口氣,道:“他固然是妥當周全的。。。隻是,也未免太過‘周全妥當’了。”
老管家局促地來回搓著雙手,神色間頗為尷尬,淳淳善導道:“小姐,黎伯是親眼看著你從小長大的,也明白你心裏怨恨主人,隻是。。。當初暫時讓你和夫人遷居紫薇古鎮自然有他不可告人的苦衷,換個角度,或許小姐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他畢竟是小姐的親身父親,是不會害了小姐的,你看,他這不是派二公子來接小姐回族了嗎?”
“‘暫時’?!”玲瓏眼中閃過一抹不真切的哀痛,麵上的表情變得蒙昧淒涼起來:“難道我該痛哭流涕,三呼萬歲麼?那建立在我母親冰冷遺體上的宛如芥末般的榮耀!誰稀罕他的憐憫?虛偽,霸道,莫名其妙!叫他給我去死——!!”一把奪過管家手中湛藍的信箋,隨意撕成碎片,一揚手,宛如雪花般撒了開去。
玲瓏揚長而去的背影之後,隻留下黎伯惶恐驚愕,不知所措的顫抖的身影。
或許將母親病故當做仇視父親的理由,不過隻是一種麻痹自我的遷怒,可是玲瓏就是忍不住陷入那種靡靡絕望的深淵之中,不可自拔。
他高高在上,操持著幾乎是整個楓影大陸曆時洪流脈動的去向,自己柔弱微薄如隨波逐流的飄萍一般,在短短十六年間,在他玩弄權勢的股掌之下早已偏離了最初的航向,飽受命運風雨中顛沛流離之苦。
當玲瓏好不容易落葉生根,有了親和慈愛的師父和希望能持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意中人之後,他又再次伸出他的魔爪,要那麼活生生地將她僅有的微末的幸福殘忍地撕成碎片——僅這個罪名,就足夠讓玲瓏打心眼裏憎惡他了,更何況那個冰冷無情的族長大人即使在夫人彌留之際亦未有隻言片語的安慰,如今故人去了,也不見他幾句溫馨悼念的碎語,有的,隻是那仿佛顧及得‘周全妥當’的冰冷的‘命令’。
不,我決不再做傀儡,我不要回去,我怎能就這麼為了那個喪心病狂到連自己妻子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拋棄的家夥,離開師父,離開斑斕,欣欣然‘回到’那個沒有絲毫溫情可言的‘家’中!
拿定主意的少女平靜了心神,安安靜靜在家中等候著自己早已消逝在記憶彼岸的二哥來到。她要告訴他,她玲瓏從今往後要出去闖蕩自己的天下,再不受家族興衰變故的束縛,他們沒有權利主導她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這番話,說給那個從小生長在溫柔鄉的紈絝子弟未免顯得太過殘忍了,可是,即使那種隻會助紂為虐、狐假虎威的家夥是自己親哥哥,她玲瓏也不用對他和顏悅色。
“。。。必定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窩囊廢罷!”玲瓏依稀搜索著記憶中二哥聰敏靈慧的形象,搖了搖頭:“即便小時候堅韌出眾,長期的腐化淫靡之下,恐怕他也未必成得了什麼氣候,我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到底心中是憤恨父親固執偏袒的,明明大哥二哥同自己乃是一母所出,為何偏偏隻有自己同母親被放逐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卻留的他們兩個繼續在舒適安逸的家族中享受天倫之樂?
隻是玲瓏也未免太小瞧了‘魅’家族傲視整個楓影大陸,足矣讓所有族人自豪的榮耀了。
奉命前來協助主持母親殯儀的‘魅’家二少公子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幽蘭山莊靜謐肅穆的大廳中。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玲瓏正在臥室收拾行李。聽見貼身婢女倩兒歎息似的通報,她抬起埋在裙裾衣袂間的腦袋,呲牙一笑:“終於來了,我正候著他呢。”
曲廊通幽,九轉百折,玲瓏剔透的雕花蟠龍紋飾延綿流暢,層層疊疊,在雕梁畫棟間蜿蜒出柔韌奇妙的姿態。那輕係在檀木橫梁間,薄如蟬翼的羅蘭色綴細碎百花暗紋的縐紗迎風翻飛,盈盈曼舞,輝映著秋日午後溫暖和煦的陽光,折射出宛如清澈碧波蕩漾一般的疊嶂落影,煞是迷離雙眼,讓人產生一種如置身仙境般不盡真切的幻覺。
紫羅蘭色的縐紗質地柔軟,輕盈妙曼,原是婼蘭夫人的最愛,如今玲瓏睹物傷情,倒是寧肯不見的好。
靈堂設在幽蘭山莊最闊綽宏偉的正殿,寬闊而莊嚴,在四周靈幡與纖巧素白的冥花的映襯下,凝聚出一種淒婉哀悼的悲涼氛圍。白燭光影明滅,隱隱催的大殿中央青煙繚繞,使得那陰柔慘淡的感覺又再愈加濃厚了幾分。
靈柩前的祭壇上點燃著一撮雨花香,如夢似幻的白色煙霧在空氣中遊離出詭異的痕跡。祭壇下的香蒲團墊上,此刻端端正正跪著一個頎長纖細的身影,雙手合什,正在祈福誦悼。
這個人,便是我的二哥熹微了吧。
玲瓏心下琢磨著,恍惚間隱約覺得那具背影好生眼熟?正躊躇疑惑該如何開口的少女突然看見他站了起來,回過頭,一臉悲戚哀默的神色,深鎖了眉頭,憐憫地望著她。
“。。。。。。”玲瓏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卻半天發不出一個音調,伸出手,顫巍巍地指著他,半晌,愕然吐出兩個字:“是你。。。”
“是我。”蟬翼抿著唇,微微在嘴角勾勒出一抹憂傷的笑容:“沒想到那時候一別,不出半月,我們兩兄妹竟然又在這樣尷尬淒涼的氣氛下再見麵了。”
秋高氣爽,浮生一絲涼意,倏忽間,似乎已將這一幕凝固成為塵封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