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萬象之森 第二十九章 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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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麼?
蟬翼憑著往日星星點點的記憶,駕輕就熟地射獵飛禽走獸,開膛破肚打理妥當,剃毛去皮,總算還看似嫻熟地將野味串上鬆柏粗實的枝椏,在熊熊燃燒的篝火上翻覆燒烤,有條不紊地加入五香調料,霎時間香氣四溢,直教人垂涎三尺。
紅衣女子安靜地坐在蟬翼對麵,素手輕持一枝三寸香木,俯身有意無意地在遍布雜草藤蕨的鬆軟泥土上比劃著。暮色四合,篝火泛起金紅蕩漾的光暈,在她姣好的麵龐上恍惚遊離,掩去了她滿腹心事的愁容,卻掩不住她宛如精雕細琢般精致的五官。素淨清瘦的麵龐上,濃密的金色睫毛懶懶地垂下,鼻翼呼吸均勻,兩瓣曲線溫和的嘴唇輕薄柔軟,幾乎讓對麵的年輕男子忍不住想入非非……而此刻這麵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明昧深邃,卻更加顯得神聖莊重起來。
晚風拂過,擾亂青絲,額前幾縷輕垂,女子尚無所覺,蟬翼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溫柔地替她拂過,仿佛理所當然。
紅衣女子愣了愣,抬頭衝蟬翼淺淺笑笑,又兀自沉浸於思緒的醉生夢死中去了。半晌,周遭惡寒消去,身子被鬆木淡淡的清香熏得溫暖,神智漸漸清醒過來,扭頭一瞥,肩上竟不知什麼時候披上了對麵男子的外套。
此刻蟬翼身著一件天青色襯衣,正埋頭沉默地處理已然烹飪七分火候,開始往外冒油的食物,看見她受不住那香味的誘惑,暗自吞咽口水的模樣,他笑笑,閑話道:“快好了,別急。再入味三分便可以吃了,你餓了吧?”
“嗯……”女子丟下香木,雙手支撐著酡紅的臉頰,不安分地來回晃動著,神情中毫不掩飾地皆是對美味佳肴的期盼。
其實蟬翼很想借此機會向她探知更多埋藏於心底的謎團:最基本的比如浮生幻境的典故;比如之前遇見的熔岩石戰士,陰冷孤傲的冰晶雪女的故事;又比如這裏是何處?如何由來?那‘鎮邪狩魂定乾坤’最後的一顆紫色靈珠又為何會在她身上?還有。。。眼前的紅衣女子,到底是誰?關於那即將分崩離析的兩界封印,關於那被惡靈浸染的萬年朱參,甚至是關於數日前女扮男裝的璃蘇以及她神出鬼沒,漂亮到不可理喻的師父子鳶……許許多多,一時在腦海中翻覆起來,竟然千頭百緒。
然而這萬語千言噎在喉嚨裏,半晌沉默,竟化作一段無聲地歎息。此時此刻,他隻想平靜地欣賞她精靈般出塵的姿容,隻想好好享受這段恬靜美妙的時光,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如果時間就此停止,他是甘願永遠這麼被風化的,即使成為一茬流光,一絲清風,隻要能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此生足矣。
“啊啊,糊了!”正一個人愣愣出神,對麵靜謐的‘活體肖像’突然蹦了起來,孩子氣地拽曳裙擺嚷嚷道:“喂喂,快拿起來啊,快快快!!”
蟬翼猛地回過神來,驚覺之下慌忙站起,將翻烤的野味離火,呼呼吹了兩下,隻見下麵冒出一團黑煙,一股刺鼻的焦味兒撲麵而來。
手持‘罪證’的小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倒是一旁幫忙的姑娘隨機應變,不慌不忙地在低矮的樹墩上鋪好一層油紙,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伸縮自如的便利小刀,將食物從那剛犯了錯,一時顯得有些局促的男子手中接過,駕輕就熟地將樹墩當做菜板,很快切成一摞一摞的烤肉片,轉身騰出隻手一伸:“給我碟子。”
額……這裏哪來的‘碟子’?蟬翼微微呆了呆,卻立刻計上心來:將篝火前被烘烤得幹爽的枯葉撿幹淨的掬起一捧,稍加法術調製加固,很快做出一隻色彩斑斕,獨具匠心的天然碟盤,自我欣賞地伸出中指輕叩數下,‘嚓嚓’脆響,遂滿意地遞了過去。紅衣女子歪著腦袋打量了他一番,抿嘴淺笑,接過來將‘菜板’上的食物藝術地放進去,看了看,又摘下兩朵小巧粉嫩的野花插在百葉碟盤邊上,左右無可挑剔了,終於點點頭籲了口氣,滿意道:“大功告成。”
蟬翼退後兩步,朦朧中若有所悟,好整以暇地抄起雙手,淡然輕笑道:“我看姑娘動作頗為嫻熟啊……”
“什麼意思?”紅衣女子警覺地抬起眼眸,秋水般明媚的翦瞳閃爍出頑皮的光彩,隨手抄起一枝椏枯木在土地上草書三字:“到現在還叫我‘姑娘’也未免太生疏了——偌漫香,取自古風‘秋染並蒂蓮,浮煙若漫香’一語,如此柔若無骨的寄語,卻和我這倔強的脾氣大相徑庭呢。”她歎息地搖了搖頭,望向對麵席地而坐的男子,話鋒一轉:“你呢?”
“……蟬翼。”他苦笑:“因屈居次子,且年幼多病,羸弱不堪。未及周歲前,經常處於‘生死一線猶浮舟,命相冰薄如蟬翼’的狀態,家父遂如此戲稱在下了。”語未盡,他已雙目炯炯有神,犀利瞄了她一眼,一語道破:“你原本擅長廚藝,為何偏做不解,硬逼在下這蹩腳三腳貓倉惶上陣,也不怕我慌亂出錯,白白浪費了你的五味佐料?”
“……你雖體質不若旁人健碩,思維反應卻異常機敏聰慧呢。”漫香料到必是方才自己輕巧剔骨剝肉削片時,忘記在刀法上稍作手腳,給他瞧在眼裏,泄露了機密,隻得承認:“漫香素來厭惡紈絝子弟,更瞧不起如今男尊女卑的險惡習俗,索性借機考考你是否一介屠夫,或者風流調侃手無縛雞之力?”
“結果呢?”前方已鋪好兩條路:一,無知屠夫;二,一無是處的孱頭。無論如何選擇,總是掉進她事先設計好的圈套裏。不過沒關係,屢次受虐的經曆讓蟬翼已然平靜如斯,知道她這國際慣犯的嗜好,懶得理會。
漫香並未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兩隻蔥翠玉指挑起一片食物放進嘴裏細細品嚐,閉上眼搖搖頭:“調料烹撒不勻,香料入味太淺,食物味道略淡,最可怕的是居然一股焦味兒,看來你比這屠夫是不配的了;再說這紈絝子弟吧。。。美女當前,你居然正襟危坐,不僅不會詞曲歌賦風流韻樂,連最起碼的言語幽默,彬彬有禮而不乏君子魅力都做不到,又怎勘如此四字呢?”
“…我真服了你了……”從小到大,憑著蟬翼的聰明才智,博曉古今,言語措辭靈活慧黠,長篇大論侃侃而發,左右逢源,從來隻有他百般狡辯,技壓群雄的,哪知今日竟被眼前這妮子毫不猶豫一並劃入‘竹本口木子’(笨呆子)一列,話說女子通常任性不講道理,如此看來,果真是不錯的。
於是懶得理會了,自顧采摘附近丹紅山果數枚,洗淨陳列於前,默默而食。
漫香見狀,心滿意足,沉默數秒,試探道:“千裏跋涉,爾等究竟為何?”
蟬翼抬頭望了她一眼,淡然道:“修行修心,見多而識廣,博覽以求博學,浪跡天涯,路見不平處,略盡微薄之力罷了……”他頓了頓,滿腹心事地疑惑道:“從頭到尾,姑娘為何對托付在下樂譜事宜隻字不提?”
漫香雙眼一亮:“可能演奏了?”
“並非隨心所欲就是了。不過蟬翼已參透其中音韻奧妙,自理輔助樂譜一張,需求旁人與在下合奏方能演繹。”他從懷中掏出兩張樂譜,解釋道:“姑娘委托蟬翼演繹這份,在下看來,並非完整曲目,不過截取整體樂韻中至高或者至低部分單獨成章,由此讓人產生斷斷續續無法演繹之錯覺。若和諧補充柔和平緩曲調一同吹奏,脈絡自然清新,困惑亦隨之迎刃而解了。”
“真的?”漫香喜出望外,接過蟬翼遞上兩份樂譜仔細閱讀:“我惟恐無解,若強問隻會讓你尷尬難堪,遂心急亦不敢試探,如此看來,漫香多慮了。”她左右對照閱畢,忍不住臉上浮起一抹粲然光彩,由衷讚歎道:“好才華,兩份樂章竟然珠聯璧合,宛若行雲流水般融合得恰到好處,起承轉合相映成趣。倘若分閱,定覺堅晦苦澀,平庸乏味,可這麼輕巧地搭配起來,竟如畫龍點睛之筆,甚是絕妙矣!”
她竟能這麼快地銜接雙份樂譜,姿態婉約純美,讓對坐的男子恍惚間有片刻的失神。
“能迅敏融合通閱,姑娘亦非泛泛之輩啊,在下佩服。”半晌,蟬翼鬆了口氣,總算未曾辜負那精靈般的人兒重托,看來自己雖不得佳人青睞,倒還不算太犯‘木魚腦袋’之嫌就是了……思及此處,不由得暗自嘲笑:蟬翼啊蟬翼,你什麼時候居然墮落到竟為自己並非‘笨呆子’而欣欣然了?可悲可泣,嗚呼哀哉!
篝火通明,在兩個人,兩顆心之間歡舞跳躍,映射進彼此的眼眸中,溫暖舒緩,看似波瀾不驚,卻不乏一股潛移默化的魅力,搖曳著兩具撲朔迷離的身影,漸漸幻化成雙。
那夜,二人共奏樂章,解開了那千年難以為眾人釋懷的封印,成為彼此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夜色流淌,婉若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