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傾國傾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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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孫禦醫準時出門要去禦醫局畫卯。轎子剛剛抬起,走了沒幾步,忽然重重落地,孫禦醫被顛得滿身老骨頭都快散架了,忙揭簾去看,見一個玉白的人張臂攔住了他的轎子。
因他頭發披散,孫禦醫一時間竟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隻是覺得他好美,那種鋪天蓋地的、令人窒息令人忘我的美,孫禦醫覺得,就好像自己昏花的老眼忽然被擦亮了,他這輩子都沒有奢望過可以見到這樣一種美色:潔淨,亮麗,精致,無暇,巧奪天工卻又渾然天成。
直到他開口說話,孫禦醫才能確定他是個男子。
“我想隨你行醫,可否?”
“可。”孫禦醫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就像聽見觀音菩薩親口對他宣諭一樣,掏心掏肺說出那個可字。
“謝謝大人。”他粲然一笑。
孫禦醫很荒唐的興起就算死在他的笑容裏也無所謂的念頭。
後來,孫禦醫才搞清,四個轎夫為何同時撒落轎杆,原來是因為乍見如此出塵絕世神仙般的美人,一起情不自禁會心微笑,全身放鬆,手臂不能使力,所以轎廂跌落在地上。
安榮夫人見到為孫禦醫背藥箱的小學徒,眨了眨眼睛,不再躁跳,不再流涎,反而微微一笑,目光轉瞬間清明起來。
孫禦醫目瞪口呆,神仙般的美人兒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安榮夫人的手,溫言說:
“好了。”
安榮夫人忽然倒進他懷裏,號啕大哭。
***
“就因為看了那男子一眼,所以瘋症不治而愈?”鐵心皺了皺眉頭,她覺得曲韻所言,太匪夷所思,實在叫人無法相信。
“孫禦醫說,安榮夫人驟失愛女,心神大亂,好比一個人忽然被五花大綁丟進一個黑屋子,不免掙紮喊叫,形同困獸,可是那位美男子就像一道光,射穿了籠罩黑屋的陰霾,安榮夫人在如墨黑般的喪女之痛外看到一種安慰,一種美麗的純白色的安慰。所以她張開了自己的心眼,不再胡亂喊叫掙紮,所以她的瘋症好了。”曲韻解釋。
鐵心還是不能認同,搖搖頭,笑道:“真是玄之又玄!”
“你別不信,你現在就隨我去看他!你就知道我沒有一句話是誇張的。”曲韻不由分說拖起鐵心的手就要朝外走。
“曲大人,本宮今日……”鐵心想借故推辭。
“公主總希望女帝陛下可以有一個好眠,並且越快越好。”曲韻說,“不知公主想過沒有,若陛下不能再支撐中洲國,乾坤再度被扭轉,女人又居於男人之下,我們這些在女帝執政下出生成長的女子將麵臨多麼艱難殘酷的人生?我們會遭受額外的打擊和壓製,而我們必然奮起反抗,最後的結果必然是魚死網破,淒慘無比。公主,你真的忍心看到中洲女子受那種苦楚?”
鐵心被曲韻問住,愣了一會兒才答,“我當然不忍心。”
“所以,眼下耽誤之急,就是令女帝恢複昔日的犀利和睿智。公主,她是中洲女子的靠山呀,除非有一天你可以挺身而出做女帝第二,不然我們誰也承受不起失去女帝!”曲韻大膽地進言。
鐵心忽然為自己感到羞愧,她絕對沒有母親那麼強,所以她絕對不能為母親分擔真正的重擔,一直以來,她隻會惹禍和添麻煩,“好,我隨你去。去看看那個人。”
***
“應該在雪前湖水未冰凍時,泛最後一次舟。”他說。
於是安榮夫人和他泛舟湖上。
水麵寒氣逼人,他輕輕擁住安榮夫人的肩膀。
“到現在,我竟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安榮夫人忽然說。
“名字?”小槳的眼中倒映著冰寒的波影,這令他顯得有些冷漠。一個沒有真容的人哪裏需要什麼真名?他不顧水寒,伸手撥亂水麵上自己的倒影,“夫人,你認為我該叫什麼名字?”
“我說?”
“對,說一個你最喜歡的名字。”小槳說。
“蘭粼。”安榮夫人不假思索。
安榮夫人痛失愛女的往事,小槳也曾聽聞,他輕輕一歎,眉間有了佛的慈悲,“那麼,你便喚我蘭粼。”
安榮夫人嘴唇顫抖,再一次潸然淚下。“世間怎會有如你這樣美好的男子?令人安心地拋去一切煩惱,隻是微笑就好。”安榮夫人按了按眼淚,輕輕笑起來。
“我想,還是因為我美。”
其實,小槳每次提到自己的美,口氣都是悲涼的,但因為這悲涼也是美的,所以不曾被任何人察覺過。
***
“他?”鐵心呆望了很久,才說出這麼一個字來。
湖麵上有白紗般的冷霧,虛無縹緲間,就是他的臉,像從雲層間微微透出的天神的臉。
“我……我好像見過他。”鐵心想起逃出黑集地那一日,有路人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然後用竹林間的泉音般清澈空靈的聲音說,抱歉。她抬頭看到他的臉,於是不自禁地微笑,她還記得她當時在想,若世間有如此美好的人存在,那麼這個塵世一定比她認定的要美好。心裏忽然就充滿了一種熏風般的溫暖,此刻看到他,亦是這樣,這麼冷的天,看到他,她立即覺得從身體最深處暖和起來。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曲韻的話打斷了鐵心的回憶,“第一次見到此人,我也認為我曾在哪裏見過他。”
鐵心不解。
曲韻解釋,“他就是給人似曾相識卻又遙不可及的矛盾的感覺,他好像是照著人心裏對於美的所有想象和向往長出來的,所以每個人看見他都會覺得好熟悉,像個故人,不,是想象中的神。”
對,像神。鐵心認同。可以美到令觀者心神祥和的地步,不是神,是什麼?
“公主意下如何?”曲韻定了定,公事公辦的問。
“什麼?”鐵心仍被內心那層暖意包裹,整個人不免暖洋洋的,反應慢了半拍。
“就是將他進獻給女王的事。”
“哦,此事……”鐵心猶豫著,“也許不必急在一時。”鐵心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說,她分明不認識眼前這個男子,為何說把他獻給女帝,她卻有心愛之物即將被搶走的恐懼感,“嗯,當然,速辦!”鐵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說。
曲韻被鐵心似是而非的態度搞得有點兒糊塗,便開起玩笑,“難道公主先動了覬覦之心?嗬嗬,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夫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如果公主喜歡,那麼就先行享用,微臣定然守口如瓶。”曲韻和中洲國憑借自己能力青雲直上的年輕女子一樣,時有這種拿男子當玩物的放肆態度。
鐵心臊得幾乎紅破臉皮,卻還要裝出滿不在乎的瀟灑樣子,“不必了。”
曲韻微微一笑,衝在湖心蕩舟的人招了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