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間，半年光陰匆匆滑過。
    關於鐵心的铩羽而歸，曦照帝並沒有立即問罪施懲，當著群臣的麵，曦照隻是說，隻要公主平安返回，其餘事情一概可以不計較。但在無人處，曦照咬牙切齒警告鐵心：
    “這次失職先掛在帳上，待朕攘外之後，再來安內，你仔細著！”
    麵對母親的警告，鐵心惶恐又羞愧。鐵心不能忘記因為自己的一時猶疑，錯過和黑拓和解的良機，他隻是要她改名，再改回柔馨，她為何要斷然拒絕？
    鷹族正式廢止血誓之盟後，以所謂以拯救蒼生重整乾坤為己任的士大夫和英雄豪傑又開始蠢蠢欲動，曦照帝表麵上成竹在胸，絲毫不懼，其實她為了壓服各方勢力，耗盡心力，絞盡腦汁。別人不知，鐵心知，因為她不止一次在母親的頭頂心看見斑斑的白發。
    鐵心不得不一再反躬自省，若那晚，她答應更名，今日母親不必如此勞頓，時局亦不會如火山將崩，搞得人心惶惶，年節在即，朝中上下卻沒有太多喜慶的氣氛。
    怪道母親自小教育她，作為中洲帝國皇儲的她，是沒有自我可言的，隻有忘己的人才能做到真正從大局出發。
    她拒絕改名，就為她固執於己，她的名字，她的過去，她的少女情懷，她的一個無心之失，直接導致了今日的劍拔弩張。若鷹族真和中洲開戰，當血流成河那一刻，她該如何原諒自己？
    梅花暴飛，如紅雨，令見者驚怖。
    清於宮的宮女沒有一個敢走上前去。
    公主這些日子總是發瘋似的練習眉間刀法，且不用竹刀，而用女帝年輕征戰時不離身的金柄長馬刀，所以誰也不敢挨近，怕被刀風劃拉得皮破血流。
    眉間刀法乃曦照帝自創，刀法簡單，但刀勢淩厲，致命絕殺就是刺中敵人的眉心，故名眉間刀。
    鐵心已經練得大汗淋漓，手臂酸痛，但一折身，還是從起手式重新練起。
    愁緒如花紅
    委地不見蹤
    柔情藏胸中
    霸宏圖，豪氣縱
    絕頂笑俯群山小
    玉指點江山
    一刀劈開生死路
    創新功。
    鐵心一邊舞刀，一邊吟句，努力平穩氣息。
    “好！好！”曲韻走進梅苑來。
    鐵心收刀，衝曲韻客氣地微微一笑。
    “好刀法！好詞句！胸中之氣，胸臆之語！好！隻是，好好的梅花，被一下劈落這麼多，好可惜！”曲韻一連七八個好，聽得鐵心不由笑起來。
    “你這樣的大忙人，卻也有空來我這裏閑磕牙！”鐵心說。
    “再忙也有陪公主飲酒聊天的時間。”曲韻說。自蘭粼死後，曲韻又不斷被曦照帝擢升，由內史局右掌筆官之左掌筆官，再至鳳閣尚書。曦照帝對她選中的二十四女臣的栽培從來不曾停止過。鐵心當然明白這些女臣都是母親特意為她栽培準備的。
    從鷹族逃回之後，鐵心止不住地想，曦照帝縱有千錯萬錯，她總是她的母親，何況她有什麼資格說母親錯了？母親自小嚴苛地要求她以皇儲自居，而不要以一個女子自居，母親錯了？不，錯的是她，所以她才會任性地拒絕黑拓要求她改名的提議。
    “你知我從不飲酒。”鐵心說。
    “公主今日非飲不可。”曲韻笑道。
    鐵心立即明白，飲酒隻是借口，有事商談才是真的，鐵心笑著點點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恭敬？從命？公主想要曲韻的項上人頭，直接說好了，不必這要繞著彎子說話，實在折殺曲韻。”曲韻說完爽朗大笑。
    鐵心不知為何想起蘭粼，心中不免一陣難過。
    ***
    見曲韻停杯，鐵心立即停箸。
    “女王今日朝議一連說錯三句話，將岐西連池說成連西岐池，將明銳將軍錯喚為明光將軍，將西邊防線七十九營錯記為九十七營。”曲韻開門見山，“我做過記言的掌筆官，對這些我比較注意。”曲韻說到這裏輕輕一歎，神色越發凝重，“而且女王始終以過人的記憶力和反應的迅捷震懾群臣，今日之失，可能被粗心的人忽略過去，可是如女王持續這樣心不在焉，公主以為，有心人心中會做何想？”
    鐵心沉吟不語。曲韻所指之失，她也注意到，她甚至還注意到觀察入微的曲韻也沒有察覺的細節。今日晨起請安，她看到母親將神仙美人桃花玉膏一層層抹在眼睛下麵，遮掩烏紫的眼圈，鐵心不必盤問值夜的宮女，也知道母親又渡過了一個無眠之夜。
    “陛下需要休息，需要放鬆！就算鐵打的人，也需要脂油潤滑，何況女王再強也是血肉之軀，”曲韻停了停，壓低聲音說，“也是女人。”
    鐵心一驚。
    “微臣自然知道在公主麵前提及這些閨房之秘，實在褻瀆，但——”曲韻並不害羞，隻是覺得為難。
    “曲尚書但說無妨。”
    “請陛下先恕言語不敬之罪。”曲韻立即離席，躬身跪倒，然後起身，貼近鐵心說，“女帝睡眠不沉，應該是因為陰陽失調。”
    “行了，我明白了。”鐵心努力裝出大方的樣子。“但是陛下從來不要任何人侍寢。”鐵心記得，自從婉娘去世後，母親就一個人獨居至今，因為鐵心和伊獨不熟悉，所以她忘記了，同一天死去的，還有伊獨。
    “當然了，凡夫俗子哪能被女帝看在眼中。”
    “也有人選送過美男子，卻被陛下嚴懲，曲大人忘了？”
    “陛下眼高於頂，目下無塵，能被陛下看上的隻有絕頂人物，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般美男子。”曲韻說。
    “曲大人已有人選？”鐵心追問。不知為何，聽曲韻說到“神仙般的美男子”時，鐵心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模糊的影像，美得像晨霧中的白牡丹的男子，她也見識過一次，不是麼？
    曲韻沒有直接回答，卻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安榮夫人的瘋症好了，公主知道麼？”
    鐵心又驚又喜，“真的？並沒有聽到有人回報。”
    “據說，一切隻因為那個男子的微微一笑。”曲韻不知不覺滿臉浮現向往之色。
    ***